在暗道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依旧没有找到任何机关,叶疏桐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消耗干净。
“到底在哪啊!”气恼中,叶疏桐一脚重重踹向石壁。石壁远比想象中坚硬,剧痛当即窜上脚趾。她张嘴欲呼,那声痛却转瞬间散在了她的口中。因为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路。这不是方才肖敕消失的路,而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路。这一脚真值!叶疏桐心中大喜,脚上的疼痛立刻抛到了九霄云外,连忙回身呼唤同伴,“这里!这里有路!”
不想,她刚转身,就有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的身上。她脚踝不由自主的一歪,受伤的脚哪里还承受的住这份重量,整个身子随即倒在地上。那声痛呼也终于叫了出来。
“啊。”
钟鸣和莫阳本在不远处搜寻,听到叶疏桐的召唤正往这儿走,见她倒下,立刻狂奔而至。钟鸣弯腰去扶叶疏桐,莫阳则挡在叶疏桐身前,双手执剑,警惕看向来人。
“你是什么人?”
“莫阳,是我!”
尽管微弱荧光中看不清那人面目,莫阳还是从声音听出了他的身份。
“舅舅?”他的声音透着与亲人相逢的欢喜,很快又冷静下来,“你果真在这里!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我。我还想问你们,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快些走,这里不安全。”此人正是不知所踪的莫书。他边说边将莫阳往回推。
叶疏桐在莫阳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脚上传来的阵阵疼痛令她不由直嘬牙花子。饶是如此,她大半的心思仍全在莫阳和莫书的对话上。听得莫书这么说,她立刻问道:“不安全?是不是决命判官就躲在里面?”
“我不知道。莫阳,你若还当我是舅舅,就听我的,赶紧往回走!”莫书的声音满是急切。
“你想出也出不去。”钟鸣扶着叶疏桐,声音不紧不慢,“我们在这儿被困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刚刚出来的路。”
“这里到处都是机关,多找找,肯定能出去。”莫书仍要往回走。
钟鸣突然发问道:“这位舅舅对这里很熟悉?”
“怎么会!”莫书立刻否认,“我一醒来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后来也是转了好久,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了一条路。”
钟鸣继续追问:“那你怎么知道有机关?又怎么笃定有危险?”
“我迷迷糊糊听到抓我的人说的,什么机关,什么陷阱……”莫书突然语调提高,怒道,“你这是将我当做犯人在审?莫阳,我问你一句,跟不跟我走?”
莫阳不想惹莫书生气,又不想违背自己的决定。最终,他站在原地,缓缓摇头,道:“我不走。哪怕会死,我也想死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那我走。”
说罢,莫书越过莫阳正欲离开。却不想莫阳后退一步,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舅舅,请你告诉我,当年屠村的究竟是谁?”莫阳的语气无比认真。
“真相我不是都告诉你了。”
说罢,莫书试图推开阻拦自己的手臂,却发现没有推动。
“真正屠村的凶手,是那几个捕快,对不对?”莫阳直视莫书。黑暗中,他的目光如炬,牢牢锁住莫书。
莫书别过脸去,道:“你既已知道,还问我作甚?”
莫书质问:“你为何要瞒我?”
“你还小,很多事不知道。我劝你一句,看的太清,有时未必是好事。你若还当我是舅舅,就跟我离开。你若想自寻死路,那我也不会阻拦。”
莫书再次伸手,这次成功推开了莫阳的胳膊。但他没走几步,又有两道身影挡在了他的前面。
“我是闫无常,这样是仇千山。我们是六扇门的捕快。”闫无常展示自己的令牌,“我们奉命调查决命判官再度杀人一事,还希望前辈予以配合。”
“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法配合。”莫书发现两人没有退开的意思,面露不快,“六扇门捕快就随意能拦别人路吗?”
“若是面对寻常百姓自然不能,可是……”闫无常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不知前辈可否知道,当年何捕头为了立碑,曾搜罗了莫家村所有族谱。那些如今还留在开封府衙,来之前我曾翻阅过,记得其中没有记载莫阳的娘还有位兄长。”
话音刚落,莫阳猛地转头。
莫书辩解道:“我是她表哥,我们莫家村都是一家人。”
“是吗,那敢问阁下是莫家哪一支的?”闫无常毫不客气地点破他的狡辩。
“我……我……”
莫书垂下头,似乎仍慌张地想着辩解措辞。实际上,他低头的一瞬,面上的表情骤然变得凶狠无比。他猛地一掌劈出,直接打向闫无常心口。
这一掌看似凶险,实则只有五成力道。莫书只想将闫无常逼退,得以脱身。哪料闫无常早有防备,手中的锏后发先至,抵在莫书脖颈。此时,莫书的手尚未到闫无常胸口,只得缓缓垂下。
“现在,阁下可否愿意报上大名?”闫无常缓缓开口。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我舅舅?”莫阳的质问紧随其后。
自称莫书的那人双唇紧闭,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知道了!”叶疏桐突然嚷道,“他肯定就是那个决命判官!”
“他不是。”闫无常否定,“凭我的实力,绝无可能轻松擒住决命判官。”
“还算你有自知之明。”那人冷笑一声,再没有假扮莫书时的慌张,“我劝你们一句,还想活命,就赶紧往回走。”
“你以为吓唬我们,我们就怕了?我初霁姐姐武功天下第一,没命的只会是那个判官!”叶疏桐可不管云初霁的武功究竟排在第几,反正在她心中就是第一!
闫无常没再废话,将他双手反绑在背后,押着他往深处走。那人被戳破假身份,知道自己逃不了,没反抗,也没再说要离开。经过莫阳身边时,闫无常突然听到了一句很轻、仿佛是哀求的话。
“我娘真的没有兄长吗?”
“抱歉。”没有回答,但又什么都回答了。
莫阳垂着头,没再说话。
叶疏桐瞧着他的身影,只觉得心中堵得慌。她知道,自幼失去双亲的莫阳有多么渴望亲人。
“莫……嘶……”叶疏桐急着想去安慰莫阳,却忘了自己的脚伤,顿时叫出了声。
“别逞能了,我背你。”钟鸣蹲下身,示意叶疏桐上来。
叶疏桐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欢喜,暗道:这家伙看着不靠谱,实际上还挺会关心人的。随即,她立刻甩甩头将这阵情绪按了下去。莫阳还悲伤着,她怎能高兴?
“小姐。”莫阳虽心中难受,听到呼唤仍走了过来。
“我脚疼,走不了路,你背我。”
“哦。”莫阳沉浸在悲伤中,没在意蹲着的另一人,下意识依照叶疏桐的命令形式。
钟鸣自嘲一笑,直起身走到一边。
叶疏桐爬在莫阳背上,双手绕在他的脖子前,脸颊贴在他的背上。似乎这样,便能借自己的体温让他的心稍稍有些微暖意。
“莫阳,你有亲人的。我是你的亲人,姐姐也是你的亲人。我们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我知道的。”莫阳的语气不见丝毫轻松。
“你不知道,你才不知道!”叶疏桐声音中带上了哭腔,好似低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敷衍我。”
“我不是,我没有。”听出叶疏桐哭,莫阳心中一乱,之前那种无法言说的失落也因为此时的慌张烟消云散,“对不起。但在我心中,小姐一直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叶疏桐脸上,半点泪痕也无。叶疏桐清楚的很,但凡她一哭,莫阳铁没辙。她得意于自己聪明机智,目光不由寻找起那个被自己拒绝的人。却见钟鸣根本没因她的拒绝而消沉,反而饶有兴致地走在最前面探路。她没由来的一阵烦闷,暗骂自己傻,那家伙怎么可能因为她的拒绝不快。没了她,他更开心才是。她何必自以为是地为他担心?她闭上眼,不去看这个叫她心烦的家伙。
“嗯,你也是我最亲最亲的人!”这话,是叶疏桐对莫阳的承诺,亦是她对自己的提醒。她最应该关心的,一直都是身边的人。
再往深走,连稀疏的萤石也没了。好在众人眼睛都适应了黑暗,大致还能摸索着前进。鉴于肖敕逃离,尽管自称莫书那人双手被缚,闫无常仍没让他走在前面。钟鸣自告奋勇地在前探路,仇千山紧随其后,之后才是押人和被押的两人。
“有亮光。”
伴着钟鸣的声音,只见前方甬道石壁上有一个洞口,光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洞中有人,其中一人,钟鸣和仇千山都见过,名为袁自衡。另一人,仇千山也见过,茗轩茶社的老板,蒲炤。亮光则来源两人面前的蜡烛。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我的错。目睹高家变故后,我就对那决命判官有了兴趣,打算去他当年被抓的地方探一探。蒲兄劝不动我,又不放心不下,于是决定与我同行。谁想我们刚到村子便惨遭迷晕,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甚至连对方的庐山真面目都没窥见。直到方才遇到了云姑娘,我俩才终得获救。”袁自衡解释,“你俩……你们为何来这里?”
“我们是追着人进来的。”钟鸣道,“你们可看到了什么人?”
袁自衡摇头,道:“这洞口虽正对甬道,但山洞内漆黑无比,视线所及皆难以辨认。兼之我俩被困数日,早已又渴又乏,神智涣散。若非云姑娘听到我们相互打气的声音,恐怕我们连她靠近都不知道。”
叶疏桐刚到洞口,只听到后半句,立刻从莫阳背上抬出头,连声问道:“初霁姐姐在这儿?”
话音刚落,她身后便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你找我?”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自黑暗中浮现,叶疏桐心中涌动的万般委屈仿佛找到了出口,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乎要夺眶而出。
“初霁姐姐……”
云初霁听出她声音不对,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受伤了。”
“嗯,崴到了脚。”
“我看看。”
莫阳背着叶疏桐进洞,找了了位置将她放好,退到一边。其余人皆自觉移开目光。袁自衡的视线则在“莫书”身上多停了会儿。
云初霁将叶疏桐鞋袜褪下,见她的脚踝已经又红又肿。她取了一点玉露膏,在掌心化开,抹在红肿处,又将内力汇于指尖,轻轻揉捏。
叶疏桐先觉得脚踝一阵清凉,疼痛顿时下去了大半,然后又像是被温水包裹,舒服得要化开一样。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又陡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洞口,问道:“七哥哥呢?”
“他不在这儿。”云初霁手上动作不停。
“怎么会?”叶疏桐奇道,“我们当时差点被肖敕那个坏人偷袭,多亏七哥哥流云飞袖相救……”
“怎么?偏只能他会流云飞袖?”云初霁喜欢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妹妹,和她说话也自在许多。
“也是哦。”叶疏桐想到两人关系,眼珠转了转,没往下说。
“好了,你站起来看看。”
叶疏桐立刻转了转脚踝,果然觉得无比轻松。她一跃而起,在地上蹦了几下,欢快道:“好了,好了,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嗯。”云初霁收回落在叶疏桐身上的目光,转到被绑的“莫书”身上,眼中的柔和瞬间变得锐利,“这位是谁?”
“就是他!他骗我们他叫莫书,说自己是莫阳的舅舅!”叶疏桐抓紧云初霁的袖子,一副小孩儿找大人撑腰的样子。
云初霁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人垂着的脸上,道:“我怎么瞧着阁下有几分面熟?”
那人讪笑几声,道:“我可没见过大名鼎鼎的云姑娘。”
云初霁越看越觉得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张脸,正在回忆中搜寻何时有的一面之缘,便听蒲炤开了口。
“云姑娘若调查过决命判官,应当知道此人。他就是当时抓获决命判官的捕快之一,冯赢。”
瞬间,面前的面容和书斋交付的画像重合。如今看来,画像和真人真有六七分相似。
“他就是冯赢?”
不同于叶疏桐和莫阳的诧异,闫无常瞬间警觉。
“你确定他是冯赢?”
“当年闯荡江湖时,曾和冯捕快有过几面之缘。那时谁都知道,冯捕快人最好,只要一点小恩惠,就愿意给我们些许方便。对吧,冯捕快?”蒲炤唇边带着笑意目视冯赢,好似许久不见的故友打招呼,眼神却十分冰冷,“‘逢赢’、‘莫输’,冯捕快的爱好真一如往昔呢。”
只听“噌——”的一声,莫阳拔剑出鞘,径直向冯赢刺去。
“屠村的真相!”剑尖在冯赢脖子前一寸硬生生停住,冯赢迅速道,“我可以告诉你。”
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不断颤抖。莫阳可以忍受血亲得而复失的失落,可以自我安慰他的欺瞒另有隐情,但为何偏偏他会是屠杀村子的仇人?他应该杀了他,必须杀了他,才能让那些信任、那些担忧,看上去不像是个笑话。可他亦想要知道真相!他不惜忤逆家主、连累小姐身犯险境,就是为了寻得一个真相!
无法宣泄的怒火与渴求真相的理智在莫阳内心交织,激烈地撕扯他的灵魂。他想怒吼,喉头却像被无形的东西堵住,发不出声。最后那声吼化为了沙哑的催促:“快说!”
“因为决命判官出自莫家村,整个村的人都是他的同伙。”
“胡说!”莫阳怒斥。
“是真的!不然为什么会有两个莫家村?为什么会有这些地下机关暗道?因为决命判官抢来的财宝就藏在这里!”冯赢担心性命不保,说的飞快。
“不可能,不可能……”莫阳大声否认,手因为激动愈加颤抖。这些话像是利刃,击碎了他所有幻想。与他血脉相连的那个村子,怎么会是那罪行累累的杀人犯的帮凶?
看着失控的剑尖,冯赢唇边浮现出笑容,似乎很满意莫阳的反应。他后退一步,话语中透着施舍,道:“莫阳,你不应该恨我,而应该感激我。若不是我们放过了你娘,你娘怎么会和你爹相遇,又怎么可能生出了你?”
话音刚落,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胡扯!”叶疏桐眼中满是怒火,“是他娘拼尽全力才得以逃生,是他爹为人心善才救了他娘。这一分一毫,于你有何关系?”
冯赢不怒反笑,道:“莫家村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本就该死。我们没有追查逃走的人,不应该谢吗?”
“呸!”叶疏桐啐了一口,“单凭你一张嘴,谁知道是真是假?”
“就是。”钟鸣附和,当年昭告天下的内容可与你的说法想去甚远。冯捕快,胡诌这么有意思吗?”
冯赢重重叹息一声,道:“都怪何老大心善,觉得大多数村民都是受决命判官所蒙蔽。决命判官既已伏法,其他人也不必过多追究。没想到他一时好心,却落得个如今没人相信。”
云初霁却是转向仇千山,问道:“仇捕快,你身为何捕头徒弟,可有听他说过?”
“不曾。”仇千山摇头。
冯赢连忙道:“何老大勒令我们必须将此事咽到肚子里,自己又怎会告知他人?今日若非到了这等地步,我也决计不会说的。”
叶疏桐追问:“那你为何要欺骗我们?”
“当年总共逃走两个人。一个莫阳的娘,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冯赢继续说道,“叶二小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叶大小姐来报案时被人威胁了吗?其实是莫阳娘和那孩子一直有联系,所以叶大小姐的行踪才那么快被锁定。你再想想,为什么莫阳娘明知孩子年幼还要频繁搬家?因为她担心自己行踪一旦曝光就会被人抓获。可她还是死了,甚至她的丈夫也死了。是那孩子的谋划,他怕终有一日,莫阳娘会暴露自己的所在。若不是莫阳命好,遇到叶大小姐,估计也被他设计杀了。”
叶疏桐听得有些迷糊,问道:“可你没说为什么要骗我们?”
“很简单,那孩子已经成为第二位决命判官对我们展开了报复。而他当年害死了莫阳父母,如今为了斩草除根,也一定会对他出手。我是为了你们的安危才会去找你们,可我又怕自己的身份引来他的注意,所以才会假借身份待在你们身边。”
“好好好。”一直沉默的闫无常突然鼓掌,“真难为你编出了这么一大段。可惜编的过于仓促,有些地方实在不合理的很。首先,按你的说法,莫阳娘在明,那孩子在暗,他只需换个藏身之处,不再与莫阳娘联系便可隐匿行迹,何必杀人?其次,你说为了莫阳安危才去找他,可你明明才是那孩子第一报仇的对象,你待在莫阳身边,岂不是让他更危险?”
冯赢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决命判官所修行武功很特殊,不能轻易换地方。否则那孩子绝不会对血亲下手。至于我去找莫阳他们,你说的不错,是我的疏忽,没想到这一层。”
闫无常冷笑追问道:“不知什么功法,要求这么奇怪?”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修炼过。”冯赢回答得很是坦然。
“冯捕快这张嘴还真会狡辩。”闫无常冷笑。
冯赢道:“推测而已,怎能说狡辩?”
云初霁突然打了一个哈欠,打断了两人这番你来我往。
“既然故事听完了,诸位可否愿意随我去个地方?”
说是询问,云初霁却根本不等回答,取了蜡烛,示意众人随她走。
“我之前追到这里时,那边还是一条死路。”云初霁指了指叶疏桐他们来时的方向,“于是,我往回走。”
施救之后,云初霁也问过袁自衡和蒲炤同样的问题:是否有人经过?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答案。但一个人对生的渴望,远比他自以为的还强烈许多。但凡有些微声音传到两人耳中,他们都绝不会错过这个求救的机会。所以,要么那人和云初霁一样行路无声,要么就是根本没人经过。肖敕被她封住了穴道,那便只剩了第二种可能——没人经过。
所以,路上必有机关。
甬道很绕,还有不少通向死路的岔道。因此云初霁在追赶时,被肖敕摆了好几道,但肖敕也一直没能甩掉她。直到袁自衡他们所在的那个山洞附近,她才失去了他的踪迹。
云初霁还记得进山洞之处。有一段路堆着乱石,唯有一块方寸之地能够落脚,行进之人都必须踩踏。那块地面就是一处机关。踏足后,数十步之外的石墙就会移开,露出甬道,一盏茶后重新闭合。进入的所有人都会困在那段循环往复的路上,除非找到离开的路。
由此反推,困人的机关在必经之路上,那脱身的机关,必然是行进中不会触碰到的地方。想通此节,云初霁往回搜查时,目光主要落在了头顶。果然,没用多久,她就发现了头顶之上的机关。
机关是一个可以翻转的石板,与周围石壁材质颜色都完全一致。甬道中的石壁本就不算平整,不时凸着几块石头,石板又靠着石壁一侧。因此,肖敕不需要用内力,也能借着凸起的石头攀上石壁,翻转石板。
云初霁带着众人来到石板之下,纵身攀上石壁,很快到了顶端。她脚踩在凸起的石头上,一手抵着上方坚实之处,另一只手去推石板边缘。石板中空,远比想象中的轻,以中心为轴,被推的那段立刻上升,另一段随之下沉,露出可供人通过的洞口。云初霁用手在洞口边缘轻轻一搭,翻身进入,再将石板固定住。
后面的人轻松了许多,直接从洞口入内。冯赢则是由闫无常带到洞口,云初霁拎了上去。
冯赢面色惨白,再次阻拦道:“里面危险,真的不能再进去了!”
“这话,该是里面那个人说。”云初霁从叶疏桐手中接过蜡烛,根本不理睬冯赢的挣扎,推着他往前走。
这是一条没有岔道的路。
很快,其余人就见到了云初霁口中的那个人。肖敕正躺在地上。准确说,是肖敕的尸体正仰面倒在地上。圆睁的双眼让他本就可怖的面貌看上去宛如索命厉鬼。
叶疏桐“啊”地一声缩到了莫阳身后。闫无常和仇千山片刻怔愣后,一齐上前检查。
云初霁道:“致命伤在背后。他原本趴着,我检查时翻了过来。”
闫无常将尸体翻到背面,只见后心处衣衫迸裂,其下肌肤赤红,形似掌印。显然是受了一记刚猛掌力,透衣震脉,以致死后皮肤仍灼红好似火烧。更令人注意的是他的手,手通体黝黑,呈握爪状,好似抓着什么。
闫无常分析道:“伤在背后,一击毙命。有人偷袭?会是谁?”
云初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去路。
“那边的路倾斜向下,末端有道单向暗门。再往前的石壁上有机关,操控的就是之前阻拦你们的石墙。”
“唉?不是我那一脚啊……”叶疏桐不由懊恼,她的脚真是白疼了!很快,她回过神来,既然不是她,那打开机关的人只有……
其他人的目光早一步落在了冯赢身上。
“我不知道,我真就是乱跑,不知怎么就跑出去了。还有这人,我也没见过,怎么杀他?”冯赢观察众人反应,“不对,我见过,他和埋伏我们的三人是一伙的!他还是决命判官的同伙。就是他将我带到的这里!”
“所以,你在之前从未见过他?即使就是他助你假死脱身?”云初霁目光仅仅锁定冯赢。
冯赢慌忙低头,试图掩盖眼底的惊慌。
“所以,他们认识?”叶疏桐无比震惊,这一环环,远比她想的复杂百倍。
无人回答。冯赢垂头,试图以沉默负隅顽抗。
闫无常突然指着肖敕尸体的手,问道:“云姑娘,他这手看上去像是中了毒。”
“不是中毒,而是有毒。”见他先于自己提到手掌,云初霁顺着话道,“此乃乱魂掌玉石俱焚的一招,可倾尽毕生内力,将体内诸毒汇于掌心。施此掌者,内力耗尽,终亡于油尽灯枯;凡触其掌者,初时一如往常,待察觉不适,毒素已从筋脉侵入肺腑,药石无医,仅比施掌者多活上两个时辰。”
闻听此言,冯赢顿时脸色煞白,缚在身后的双手不停扭动。
闫无常余光瞥到他的动作,面上却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故作夸张地叹道:“亏得我们方才没碰到他这只手,否则只能等死了。”
云初霁摇头:“那倒未必。旁人或许束手无策,但若能抢在半个时辰之内,掌毒尚未深入肺腑之时,我可保他活命。”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冯赢重重跪下,颤声道:“是我,是我杀了他。我逃跑时撞见了他,怕他对我出手,就抢先杀了他。”
“我不喜欢听废话。”云初霁打断了他的话。
不过一瞬,冯赢已经下了决断:“那还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云姑娘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仇千山开口提醒。
话音刚落,仇千山突然定住,嘴巴还落在“当”字上。再看云初霁,她仍在原地,似乎根本没有动过。她笑着扫视一圈,问道:“还有谁要教我做事?”
四下沉默。
“初霁姐姐……”叶疏桐喏喏开口。这般强势的云初霁,让她心中莫名腾起恐惧。
“你替我看好他们。”云初霁看着她,眼中多了些真实的笑意。
熟悉的目光瞬间抚平叶疏桐内心的不安。她心头陡然一松。太好了!还是熟悉的初霁姐姐!她重重点头答应。因为她相信,不管云初霁要做什么,都绝不会害她。
云初霁将原先的蜡烛留给叶疏桐,自己又点燃一根蜡烛带着冯赢走到十步开外。这个距离,既能时刻关注那边的举动,又能保证他们的交谈不会被轻易听到。
“你要说什么?”
“决命判官没有死。”冯赢一开口,直接抛出自认为最有价值信息,“当年他教唆村民在我们茶水里下蒙汗药。亏得何老大警觉,没有中招。后来,我们和村民爆发了冲突,村民们都死了,我们也受了伤,而决命判官则趁机逃到了地下。我们当时找了许久,可这地下暗道太多,实在复杂,每个人身上的伤也不能再拖延。于是,何大哥设法将所有出口全部封住,然后带我们回开封去搬增援。”
“可等我们到了开封,才知道决命判官屠村、我们诛杀决命判官之事已经传到了府衙。那颗脸上有疤的人头,也在我们进门汇报之时,出现在了臬台大人的桌案上。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事的,唯有决命判官的同伙——肖敕。我们深知此乃决命判官的手笔,可当时面对臬台大人的封赏,我们同时选择了沉默。”
“后来,在替村民修坟时,何大哥曾经检查过洞口的封堵,确认完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决命判官再为祸的消息,我们便以为他真的死了。直到……”
云初霁问道:“你现在认为他没死?”
“最近发生的事,还有这些机关,正说明他不仅活着,还把这里建成了自己老巢。他一定是看时机成熟,才来找我们报仇。”
云初霁点头,继续道:“可是这更加说不通,肖敕为何要助你脱身?”
冯赢垂下头,眸中神色变了几变,最后终于下了决断,道:“我求助的是猛虎堂堂主,杜仲。身为猛虎堂挂名镖客,我与杜仲有些交情,这才私下找他帮忙。可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肖敕。他当时没有认出我,但我记得他那张脸。所以我离开后,没有走远,听到他默许鲍六他们去找莫阳麻烦,我就抢先一步找到了莫阳。”说到这里,冯赢骤然停下。
云初霁追问:“你想从莫阳身上知道什么?”
冯赢眸色微闪,突然笑道:“云姑娘,不是我想知道什么,是肖敕想做什么。”
“你得到了答案,于是你杀了肖敕。”
“不,我是为了自保。那次抓到我后,肖敕认出了我。或许是为了让决命判官亲自动手,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把我送到这里。这次算我命大,趁人不备逃了,可下次我不一定有这等运气。所以,我等不了答案,必须先下手为强。”冯赢神情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不像劫后余生的后怕,而像赌徒孤注一掷的疯狂。
“那个逃走的孩子……”
“没有那个孩子,当年他逃跑时,被决命判官的人杀了。一刀砍在后背,当时就倒了下去。”冯赢乞求道,“我不是真心想骗你。我就是觉得,或许我说他死了,他就能放过我。”
“他放过了谁?朱柳?还是任怀安和他妻子?”
冯赢沉默。
云初霁直觉冯赢所言未必全是真话,却也知道在一味威逼只会适得其反。
“他碰的你哪里?”
“右手手腕。我当时只以为他是垂死挣扎,哪像竟然藏着这等祸心。”冯赢脸上满是怨恨。
云初霁右手一扬,蜡烛稳稳插在石壁上,烛光丝毫未闪,仍笼罩二人。左手往前一探,断开他手上的绳索,抓过他的手腕。右手收回,银光一闪,袖子直接裂开。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却见衣袖之下,数道黑线如同毒蛇,由手腕蔓延向上,深入肩膀。冯赢吓得急忙扒开上衣,就见那些黑线穿过肩胛骨,正往胸口蔓延。黑线所过之处,肌肤苍白如纸,透着沉沉死气。冷汗瞬间浸透他的后背,仿佛有冰蛇自尾椎骨蜿蜒而上,啃噬着每一寸血肉。他感觉连呼吸都滞涩在喉间,整个眼里只看的见面前这黑色交织的白。
怎么会?他的身体怎么会成了这幅模样?而他又怎么会浑然未觉?
“比我想的要麻烦些。”云初霁眉间轻蹙。
“云姑娘……”冯赢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颤着声音祈求,“我知道这里的暗道机关,我可以带你去找。只要我能出去,我也愿意带你去猛虎堂,我知道杜仲喜欢将秘密藏在哪里。”
“我可以强行将毒逼出来。”冯赢一颗心刚放下来,很快又再度因为云初霁的话而提起,“可此地无药,更来不及制药。若无药剂相护,你会因经脉受损,武功全废。”
冯赢大惊失色,连忙摇头,又哀求道:“姑娘可有它法?只要姑娘能救我……我……我什么……”
这是个问话的好时机,却又实在是个救人的坏时机。毒素蔓延的比她预料得更快,已容不得更多耽搁。云初霁略一思索,有了决断,道:“眼下还有两法。其一,我暂时封住你周身经脉,制止毒素蔓延,不过你暂时不能运用内力。”
“不,不行。”冯赢连忙摇头,在这个地方,不能用武,与寻死无异,“我选二,二!二是什么?”
云初霁纤指轻拢,指缝间一枚银针若隐若现。银光倏忽一闪,似寒星隐于云隙,已是在冯赢身上点了数下。另一只手旋即拍向冯赢右肩,内力轻吐,针孔中顿时流出道道浓稠黑血。蜿蜒于手臂和右胸的黑线顿时像是拔了毒牙的蛇,瞬间黯淡下去。
难怪云初霁敢说自己能解此毒。除她以外,普天之下再难有第二人能在一息之内,精准刺穿毒素经过的所有经脉,且不伤及根本。
冯赢看着自己苍白的皮肤重新泛出颜色,重重呼出口气,难掩激动道:“我这是?没事了?”
云初霁摇头,道:“此法只能逼出八成毒素,剩下二成仍附着于经脉之内,还需后续药物慢慢化解。仅暂时而言,你无需再担忧自己命不久矣。这里还剩一颗解毒丸,你可先服下。”
冯赢接过云初霁递来的药丸,作势要服用。瞥见云初霁并未看自己,他眼珠一转。悄悄将药丸藏进袖子。他想的很好,等出去后请人研制出药丸制作之法,自己将不用再受制于她。
云初霁虽转头去拿蜡烛,余光仍牢牢关注着冯赢的动作,哪里还不清楚他的想法。暗笑此人过于天真,她的药丸要能被人轻易破解,她这么多年的药理真是白研究了。不过,她不会拦着这人作死,反正不出意外,在冯赢身死之前,她会设法问出暗藏他心中的真相。
或许是囿于云初霁的胁迫,那边的几人很是安分,只远远注视着这边。
“初霁姐姐……他……”叶疏桐看着走来的云初霁,目光不由移向落后她一步的冯赢身上。冯赢身上的衣服已经穿好,但右边袖子因为破损,只能垂在身侧。
“他答应了,可以带我们进到深处。”云初霁没有说更多。
“真……”叶疏桐兴奋的双眸很快黯淡下去,“那个决命判官是不是会在里面。”
云初霁问道:“所以你要放弃吗?”
“当然不。”叶疏桐断然拒绝,“都到了这里,怎么可能放弃!”
“嗯。很好。”云初霁予以肯定。
“云姑娘,仇捕快已知晓自己言语不妥,不知……”闫无常很是客气。
云初霁无意刁难仇千山,二话没说,解开了他的穴道。仇千山也终于明白二人实力差距,果断低头认错。
此路果然有机关。按照冯赢指示,云初霁不费吹灰之力,迅速打开机关,一条全新的路显露在众人眼前。云初霁知道冯赢惜命,带着他在前面打头阵,一行人顺着路继续前行。
前面又有两个机关,都如冯赢所说一般无二。但走着走着,原本正常的冯赢突然面色发白,猛地停下,颤着声音吼道:“不对,回去,回去。”
与此同时,道路尽头,熟悉的女声幽幽响起,回荡在整个地道。
“才发现啊,晚了。”
脚下的地面轰然塌落。
说时迟那时快,云初霁一掌将冯赢推向还未塌落的地方。同时,她身体凌空一转,往往叶疏桐那边扑去。
不想,塌落的范围陡然扩大,冯赢刚落地,身下的地面同时塌陷,带着他往下坠落。而云初霁脚步几番挪移,仍是没能抓住叶疏桐伸出的手。
“管他们,你最重要的人可就要死了!”女声提醒的声音染上了些许焦急。
回答她的,是云初霁极速下落的身影。
这次间隔好像真的有点久……
休假去新疆玩了,然后还沉迷燕云。不过也不是没有用处的,例如对于地道的篇幅,就比之前预估的长了许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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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七章 决命判官(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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