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恨。
气。
整个周都皇城都成了青荫的伤心地,青荫真正发自肺腑的想要一瞬远走千里,连周都的一只瓦片也不要再见。
然而还没等走出个一刻半刻,他就在一处野坟地里一头栽倒,动不得了。
意外来得突然,次次赶上青天白日,他的消耗太大,不提这些年在皇宫里遭的波折,便是为了吞噬一株雪的王气,他自己也受了不少罪,此时此刻,所有的疲累叠加,竟是怒急攻心,身心俱竭,要被迫长眠了。
这是个什么运道?
好像自从遇见一株雪,他就一件好事都没遇到,一株雪不仅是个无用废物,还是个比鬼更晦气的灾星。早知道就应该让他饿死在美人巷!!
青荫咒骂着,用最后的力气寻到一处空坟包扎进去,眼睛一合,即刻晕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非常非常地沉。
画皮鬼其实有长眠躲避盛世的习性,但往往自己能有意识地苏醒,青荫这次却没得选,昏昏沉沉,一睡不起,直到不知时间到底流过多久,某一日忽然被动地被人吵醒。
叫醒他的是一阵舞乐丝竹之声。
自武烈帝继位之后在民间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青荫听清楚后惊诧许久,待睁眼仔细一看,越发讶异。
睡前的荒野坟地不知如何被开垦改流阔入河道,他荡在河面向外看,商船交错,人流不绝,俨然是一片河清海晏,承平之世。
他睡了多久,三十年?五十年?
青荫又忍不住要恨恨骂起一株雪来,话语到嘴边,停住。
他对自己说,便是骂他又有何用,白叫自己在个晦气之人身上浪费光阴,一株雪一介凡人,弹指间的阳寿,他却是不被杀就生生不死,还不如把一株雪忘个一干二净,把时间都用来逍遥快活。
他实在是个天生的鬼物,刚开始这么想,下一瞬来临,便真的把一株雪给忘了,一颗心停也不停地扑在下一个人身上,去找新的美人,新的皮囊。
难说气运这东西是不是否极泰来,青荫的好运说来就来,刚醒找个东西吃的功夫,他便碰上了一个容貌不俗年纪正好的女人,更巧合的是,这女人正心存死志,准备一把匕首了结自己。
青荫躲在角落里听了两句,很俗套的故事,遭父母牵连沦落花船的女人,周折几年,受尽苦楚,自以为碰上良人终于能重获新生,转手就被良人卖给了下家。
不俗套的是,这良人是以一种鬼都想不到的方式把女人贱卖的。
他命人脱掉女人的衣裳,称量女人的重量,像贩卖牲畜一样当着女人曾经的花船姊妹的面嬉笑着算价。
那些姊妹曾经对她或嫉或羡,最终都用仓皇地、痛苦的、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女人的命运便定了,她再也做不回人,自然也活不成了。
青荫就在她要割断喉管的时候按捺不住跳出来,像个救命之人一样诱骗她:“既然你已经决定要死了,怎么个死法又有什么要紧?不若你不要用刀,就在这河边跳水而死好了,将一副完整皮囊留给我。”
女人见他,痴然麻木,竟也不怕,问:“……留给你……你能帮我做什么呢?”
她说着,乌黑死寂的眼底忽然泛出光彩,迫切地说:“你能帮我报仇吗?我想要……我想要……”
垂死之人的期待比刀光更亮,青荫截断她的话,眼睛都不眨:“当然。”
他太会骗人了,在绝望的注视下,画皮鬼那森森魅惑的鬼气,比神庙里的金相更像一尊真神。
在那样无助的时刻,谁会不相信神呢?女人笑着去死了。
青荫如愿得到了一张皮囊,填补上他空空的口袋,然后——
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了。
报仇?他怎么可能去给女人报仇?
报仇要杀人,杀人是要沾因果的,他的处世之道,便是这样趁虚而入,一个又一个的骗。
要怪就怪他们会相信一只画皮鬼,将希望或情爱寄托在他人身上,他正这样想着,脚步在原地停下了。
意料之外,他在披上女人的皮后,自女人的回忆里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那人好一张青年俊俏纨绔脸,可惜脸上有陈年鞭痕,就是女人的‘良人’。
青荫和这人有过仇,一下就叫出了这男人的名字,郝素容。
他还活着?那如今到底是过了多少年?
国号确实已经变了,他却看着还年轻。
青荫头脑停滞了一会儿。
就是这停滞,把他给害惨了。
在他出神之际,兜头一张大网落下将青荫扣住,青荫这会儿刚醒不久,按理正是法力饱满的时候,偏这网绳不知道什么材质,把他扣得无法化形。
他被一群人按住,抬起头来,看见了郝素容。
那烂人笑嘻嘻地,“你想往哪儿跑?我不让你死,你以为自己还能死不成?”
突然,他的话在看清青荫面孔的一瞬停住。
“你不是……咦……你这张脸……”
他是把青荫当成了那女人才抓人,但发现抓错了人,反而盯着青荫盯得更紧了。
反复沉吟:“我见过你,是哪里……奇怪,怎么会想不起来……你是……”
青荫此时的面容正是一株雪给他画的那一张,他用这张脸习惯了,即便换上新皮,还是首先选用这张脸。
青荫在心里骂开了花,正琢磨这要如何才能脱身又是什么贱人织出来的破网,更遭的事情又来了,一队几十人的兵甲冲来,洪流般将周遭冲撞的稀碎。
青荫看到郝素容被人按在地上,接着,自己也被拖拽到亮处。
有人喊:“这里有个……”
话刚开头,转为一声惊呼,“将军!!这里有鬼!”
青荫从没碰过这种没有任何征兆被认出身份的情状,肝胆同颤,震惊之余,再遭重击。
“陛下有旨,取缔花船,法已七年还屡教不改!今日船上的人全部下狱。”
“鬼?清正司发的佛瓣灯油呢,泼一桶烧了。”
一切变故都快得如同地狱审判,青荫不过一眨眼,身上已经被泼上了油层。
那油比起网更加可怖,往身上一粘,青荫能做的只有手脚脱力满地打滚,一面哀叫一面眼睁睁看着平凡的兵甲拿着火把向他靠近。
死。
从未靠近过他的、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他就要死了?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灯油渐渐压得青荫连叫喊也抽不出气力,巨大的恐慌之中,青荫一边倒的、毫无还手之力地陷入神识空白,他只感觉身上痛,甚至一时间分不清那火到底有没有烧到他身上。
神识模糊之中,耳边的声音也模糊不清。
似乎有人说:“这只像是画皮鬼……”
有人接道:“画皮鬼还杀吗?”
青荫嘴唇轻动,想说什么,没成功,头歪倒一旁,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换了个地方。
青荫第一时间便发觉出周遭气味不对,没有水汽,而是一股沉重的土腥气,好像在地底深处。
他无力深究,因为他感受到一种悬空的束缚感,从天上来。
还有个身影在他的面前,轻声说:“太好了。”
“正适合你。”
那声音陌生。
身形也陌生。
青荫费了会儿力气才睁眼,看见自己的脚面,恍惚想:原来他是被吊着。
很快,心弦归位。
他的视线移动,看见了远处的铁笼,近处的黑袍,有一个男人赤着双脚,踩在玉石铺就却延伸出许多锁链的地面上。
这一刻,青荫应该抬头去看,看看这男人生得什么模样。
但他浑身打颤,根本不敢想,若没有这拢着他双手的吊索,他就连站立也做不到,那男人身上山呼海啸铺天盖地的人王之气,碾搓地他如同一团风暴中的柳絮。
所以他只能哭,控制不住地,轻声地哭。
“一株雪。”
青荫一面哭,一面小声唤:“一株雪。”
他是这样的擅长活命。
一关生死,立刻把人想了起来认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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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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