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绾一与刘仁抵达云景镇,便在一家客栈暂时歇脚。因男女有别,刘仁特地让店家准备了两间楼上楼下相隔甚远的厢房。
休沐一晚后,翌日清晨,商绾一便背着沉甸甸的包裹,开启今日的主线任务——卖画。
习惯了刘仁不明觉厉的授课与刁钻古怪的要求,商绾一早已懒得去猜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照做就是了。
云景镇的早市,熙熙攘攘,人潮络绎不绝。
商绾一支起一张榆木小案,将画作一一铺开——工笔花鸟、写意山水、人物小品,墨色或浓或淡,在晨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一旁的画具也整齐排列:紫毫笔、松烟墨、青瓷砚、各色矿物颜料盛在小巧的琉璃瓶中,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市井小贩的调子吆喝:"上好的丹青画作,工笔细腻,写意传神,买一幅挂在家中,雅致非常!"
就这样喊了几个回合,一个时辰过去,路过的行人匆匆而过,偶尔有人瞥一眼,却无人驻足。
“这不合理啊……”她打开囊袋饮了口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奇怪地摇摇头,“从前逛皇城的时候,无论是卖画的店家还是小贩,这一天下来总能有几个客人光顾,从不至于如此惨淡啊!”
难道是他们瞧着我面生,不信任我卖的东西?
她不死心,主动拦住一位衣着体面的妇人,热情介绍道:"夫人,可要看看这幅《春山烟雨图》?挂在厅堂,最是风雅。"
那妇人摇头,笑道:"小娘子,我们云景镇的人最爱瓷器,画嘛……"她指了指不远处瓷器摊前拥挤的人群,"终究不如瓷器实在。"
商绾一抿唇,又转向一位老者:"老伯,这《松鹤延年》寓意吉祥,送给家中长辈最合适。"
老者亦是摆摆手:"瓷器能盛饭,能插花,画能做什么?"
望着老者远去的佝偻背影,商绾一倏地明白问题所在。
这里是云景镇,不是大梁皇城。
在当地人的生活习性与约定成俗中,作丹青,赏古画并不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解闷娱乐,更不是当地商家赖以生存的必需品。
供过于求,如是而已。
于是,一整天下来,她的画依旧是无人问津。
傍晚,客栈的油灯昏黄。
商绾一推开门,包裹里的画和画具原封未动。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进屋垂头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砚台。
刘仁倚在窗边,望向女子黯淡的侧脸,轻轻一笑:"没想到无所不能的画仙也会遇上如此难题。”
商绾一不禁撇撇嘴,悻悻地说道:“师父对此结果早有预料,仍旧让徒儿去撞南墙,此刻又何必嘲笑徒儿呢?”
“并非嘲笑。”刘仁唇边笑意却更深,他顿了顿,认真道,“这就是我想让你明白的,你想传承的东西,未必是别人想要的。或许有朝一日,你我所要坚守的、所要传承的丹青,终将在历史的长河中被人遗忘。"
闻言,商绾一似是被什么点住了一般,朱唇微启片刻后,终究是垂下眸。
从几千年后穿越而来的她不得不承认,随着时代更迭,新兴事物层出不穷,那些传统文化行业面临着愈发艰难的困境。虽说国画在千年后依旧被人所传颂赞美,真正懂得它、学习它、传承它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可是,纵使并肩前行者少之又少,也依旧有人心向往之。
商绾一沉默良久,抬起眸,眸中似有星光闪烁:"可只要还有人记得,就不会失传。师父,我已经想到如何让云景镇的人买画的办法了。"
刘仁望向她坚定的眼神,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那为师拭目以待。”
翌日,商绾一抱着几件素白瓷器回到摊位。
她提笔蘸墨,在瓷胚上细细勾勒——一只青花缠枝莲纹碗,莲瓣舒展,枝叶蜿蜒;一把白瓷茶壶,壶身绘着远山淡影,壶盖点缀一只展翅的鹤;还有几只小盏,内壁描着鱼藻纹,注水后宛如游鱼活了过来。
"快看那瓷器,上面有画!"没过多久,往来的行人中便传来惊呼声。
“真漂亮啊,这可比寻常的素瓷更加惊艳呢!”
很快,她的摊位前围满了人。
"这碗我要了!挂在店里,客人一定喜欢!"
"茶壶怎么卖?上面的山水真绝!"
"小娘子,能定制吗?我想在花瓶上画幅《喜鹊登梅》!"
商绾一唇角含笑,手腕翻飞,瓷胚在她笔下渐渐鲜活。
一旁的刘仁不动声色地瞧着眼前景象,在商绾一耳边轻声道着:“今日起云景镇所有的素瓷生意怕是要不好做了。”
商绾一则是微微勾着唇:“天无绝人之路,彩瓷与瓷画的出现,会为他们带来全新的一片天地,这怎么不算因祸得福呢?”
闻言,刘仁不禁无奈垂眸一笑:“怎么都是你有理。”
云景镇的早市并不大,瓷画很快便吸引了这镇上的一大半人,自然也招来其余人来凑凑这新鲜事的热闹。
将近正午时分,裴昀之将陆明芷安置好后,带着卫泽从客栈出来,本想去家饭馆用午饭,却见附近的一片已是门可罗雀。
“奇怪,这人都哪去了?”卫泽挠了挠头,正思索着这其中的原委,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人群喧嚣的声音。
“那边倒是热闹,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裴昀之顿了顿,正好时辰尚早,再加之好奇心的驱使,便随卫泽挤进那片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
“这瓷画当真新鲜,可惜这么快就要卖光了,也不知明日还卖不卖了?”
瓷画……
裴昀之听见这谈话声,眸色一凝,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不禁怔住。
只见女子坐在瓷摊前,正专注地画着一只花瓶。而她身旁,刘仁抱臂而立,目光偶尔落在她笔尖,偶尔扫向四周,二人时不时谈笑风生,倒是十分自然。
卫泽瞥了眼裴昀之冷若冰霜的面庞,只觉得此等情形似曾相识,不禁头皮一麻,低声道:"殿下,咱们还是先去办正事……"
他刚要拉着裴昀之离开,却只见商绾一的目光朝这边望了过来。
“裴昀之?”
街头上人声嘈杂,可此刻却好像天地静默了下来,只余下他们两人。
商绾一握着画笔的手蓦地一颤,一滴青花料落在瓷胚上,洇开一小片蓝色的痕迹。
裴昀之明明说要去豫州办差,怎么会出现在云景镇?
她下意识站起身,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颜料,目光却直直撞上他的眼睛。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沉了下来,化作一片晦暗不明的深潭。
裴昀之站在原地,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
因此行变数颇多,风险太大,他这才骗了商绾一,本以为尽快回去就可万无一失,但未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虽说是自己失信在先,可是看到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心中却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来。
气氛凝固间,商绾一先开了口:"……你不是去豫州了吗?"
裴昀之唇角微勾,笑意却未达眼底:"是去豫州,临时改了行程而已。"
说着,他目光扫过她手边的瓷器,又落在刘仁身上,"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商绾一怔了怔,正要开口解释,却听见刘仁在一旁淡淡道:"是我带她来的。"
裴昀之眸光一冷,视线转向他:"刘画师倒是闲情逸致,竟喜欢带别人的妻子来云景镇游玩。"
刘仁不避不让,迎上他的目光:"刘某只是传授课程,殿下应该也希望王妃早日学得技艺吧。"
两人四目相对,似是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商绾一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忙打破沉默:"时候不早了,你们都不饿吗?不如先回客栈吃午饭吧!"
裴昀之终于将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见她指尖沾着颜料,袖口也被染料染蓝了一块,原本冷硬的神色微微松动。
他缓步走近,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轻轻擦拭她手上沾染的颜料。
本以为裴昀之会生气,可此刻他垂眸认真的模样与温柔入骨的动作让商绾一不禁一顿。
虽已到了八月底,可云景镇依旧是炎天暑月,男人额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轮廓滑至下颌,在晨光里泛着微亮的光泽。
商绾一仰起脸,眸光盈盈地望着他,唇角含着一点柔软的笑意。
“别动。"她轻声说。
裴昀之垂眸看她,还未反应过来,女子已经踮起脚尖,素白的指尖捏着一方绣着山茶花的绢帕,轻轻贴上他的额头。
她的动作极轻,绢帕的质地柔软得像一片云,拭过他眉间的汗意时,带着微微的凉,似是能驱散夏日的燥热。
一时间,二人之间浓情蜜意,空气中仿佛要冒出粉红色泡泡,不禁让周围人一阵唏嘘感叹。而刘仁似乎早已习惯他们这旁若无人的小夫妻情态,只是饶有兴趣地默默观望,唇边时不时扬起一抹苦笑。
"好了。"顷刻后,商绾一满意地弯了弯眼睛,正要退开,却被裴昀之一把扣住了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让她无法抽身。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生气了?"他嗓音微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
闻言,商绾一杏眸微微泛起一层水光,委屈巴巴地撅起嘴:“你忍心生我的气吗?”
望着这副可怜神态,裴昀之深不可见的黑眸里闪过一抹柔和,他把声音压低:"回去再说。"
虽然不知为何,商绾一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警告的意味,但她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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