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裴昀之再度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铁链悬绑在石室中央。对面墙上,商远楷同样被缚,额角有鲜血蜿蜒而下。
他想起昏迷前的最后情景,便是与于松的暗卫打斗,最后意识不清,双目模糊。
显然,于松对自己的突击早有预料。
"醒了?"低沉沙哑的声音自阴影处传来。
于松执灯走近,月白长衫纤尘不染,与周围血腥环境形成诡异对比。
他俯身审视裴昀之,画笔般修长的手指抚过男人脸上的擦伤:"多完美的骨相,若制成骨白,定是上品。"
裴昀之冷眸中闪过一丝厌恶,侧过头,避开于松的手。
于松又转向商远楷,轻轻一笑,笑容里满是嘲讽:“商二公子,如今商家没落,二公子可后悔没继续与于某合作?”
商远楷奋力挣扎,铁链哗啦作响:"放屁!就算我与你合作,也不会有好下场!你这个疯子,用活人制颜料,必遭天谴!"
于松不以为然地轻嗤一声:"想必二位已猜到了,这'不朽丹青'需以三种材料:血朱砂承日精,骨白纳月华,而最后的'魂青'..."
他忽然掀开角落里的绸布,露出十几个密封陶罐,"需取生人瞳仁炼取。"
见状,商远楷胃口里一阵翻涌,直接作呕:“你…你简直是个变态!”
裴昀之泠泠道:"于松,本王劝你好自为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于松笑容微滞,随后冷哼道:“好自为之?辰璟王,你可知我平生最恨的便是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嘴脸?像你这种人,永远都不知道我们身份低微者,要付出多少努力,历经多少艰辛,才能得到你们所不劳而获的那万分之一!“
说着,他语气愈发愤怒,又狠狠睨向商远楷:“还有你,像你这样的纨绔败家子儿,要才干没才干,要计谋没计谋,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可就凭着是世家独子,哪怕是庶出,也能毫不费力地接管家业,坐享其成!”
于松眼底猩红一片,仰天长啸一声,满是不甘与愤恨:“现在好了,你们都落在了我的手里,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怎么神气?”
见他疯癫的模样,商远楷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低声念了句“疯子”。
裴昀之凝眸望向于松,声音喑哑道:“本王知晓于氏多年的不易,可出人头地靠着的从来都是脚踏实地的能力,你这些年来剑走偏锋,甚至不惜用人骨练邪术造颜料,迟早会遭到反噬。”
“那又如何?”于松拂袖一挥,瞪大了眼珠,“只要能助于氏发扬光大,杀几个人算什么?不但如此,我还要让你的王妃,乖乖地将刘氏技艺献给我,从此我于氏便不用再受刘氏打压。”
“你做梦。”裴昀之冷笑。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看看商绾一会选择心爱的夫君,还是丹青秘技。”
话音未落,只听闻外面一阵骚动。
荒山深处的窑厂突然被火光照亮。
数百名刑部官兵如黑潮般从四面山林中涌出,铁甲碰撞之声惊起夜鸦阵阵。裴昀之的亲信卫泽一马当先,腰间雁翎刀映着火光,在夜空中划出数道银弧。
"围住所有出口!弓弩手上墙!"卫泽厉声喝道。训练有素的官兵立刻分成三队:一队持盾封门,一队架起劲弩对准院墙,还有一队手持铁链钩索,将整个窑厂围得铁桶一般。
院内顿时大乱,那些伪装成工匠的武士刚要拔剑,就被墙头射来的弩箭逼退。
卫泽一脚踹开主屋大门,正看见被铁链锁住的裴昀之和商远楷,以及一旁面色煞白的于松。
“保护殿下和二公子!”
一声令下,几个侍卫冲进来,一刀劈开裴昀之和商远楷身上的链条,将于松拿下。
少顷,身着朱红色官服的新任刑部尚书许昌在官兵的簇拥下大步进来,与裴昀之对视一眼后,睨向被挟持住的于松。
被四面持刀抵住脖颈,只作轻微的动作便会使锋利的刀刃划破喉咙,于松动弹不得,却高高仰着头,勾唇冷笑道:“辰璟王殿下果然是好手段,竟早有准备。”
许昌厉声道:“于松,你藐视大梁律法,暗自炼制邪术,利用人骨作颜料,违反人伦纲常,还不快快伏法?”
“伏法?”于松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诸位怕是忘了,商氏如今的命运可掌握在陆家手中,若我倒台,你们就不怕陆家狗急跳墙,商氏便彻底败家破业?到时候,连辰璟王与王妃也会受牵连!”
“陆家,绝不会再和你之辈同流合污!”
话音未落,只听见院外传来女子清越的声音。
所有人俱是一怔,便看见素衣染尘的中年妇人走进来,她的脚步轻盈却坚定,明亮的眸光里闪烁着无畏无惧。
“陆…陆明芷?”于松不禁瞠目结舌,脸上肌肉抽搐,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你,你不是已经……”
"已经疯了?"陆明芷缓步上前,向许昌盈盈下拜,"陆氏明芷见过许大人,大人明鉴,民女装疯十二年,全因于松之父于怀古逼迫。"
她抬起手腕,露出道道旧伤:"当年于家为盗取刘氏技艺,命我假意接近刘氏公子为细作。事发后,又逼我装疯,好掌控陆家剩余资产。"
刑部尚书接过她呈上的账册,越看脸色越青:"于松,这些可属实?"
于松狞笑,似是已接受眼前事实,破罐子破摔道:"是又如何?若没有我的支持,你们陆家能有今日?"
“今日?”陆明芷用含着愤恨泪水的眼眸剜向于松:“你是说,我们陆家有家回不去,被迫住在乡野的惨状吗?”说着,她冲许昌俯身道,“许大人,民女知道这些年陆家已为于松做了太多坏事,是时候将实情禀告,好及时弥补这些年的过错。”
闻言,许昌甚是动容,将陆明芷扶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陆夫人这些年受苦了。”
说完,他睨向于松:“于松,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可辩解?”
“哈哈哈哈哈哈……”于松倏然狂笑起来,“我无话可说。”
说着,他猛地掀开外袍,只见腰间赫然绑着数个火药包。
"既然木已成舟,那不如我们便一起灰飞烟灭!"他火折子直抵引线。
“糟了!”见于松已失了心智,想要与众人同归于尽,裴昀之眸色一凝,正要带领众人向外跑,却听见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于画师且慢!"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袭藕荷色襦裙的身影快步走来,怀抱着一幅卷轴立于月光下。
走近后,女子清丽的面庞展露在众人面前。
“绾一……”裴昀之怔住。
商绾一神情坦然,动作利落地展开手中画卷,"于画师不妨看看,可还记得这个?"
月光下,一幅泛黄的童画徐徐展开:歪斜的茅屋,稚拙的柳树,树下三个手拉手的小人。颜料早已斑驳,但右下角"松儿七岁作"几个字仍清晰可辨。
见状,于松如遭雷击,火折子"啪"地掉在地上。
那是他第一幅独自完成的画,虽技艺不精,笔法稚嫩,可他记得清晰,那幅画是他怀揣着最纯粹的热爱而完成,没有一丝虚荣与寻利的杂质。
他踉跄上前,染着颜料的指尖悬在画纸上方颤抖:"你…你怎么会有这幅画?."
"在于宅佛堂的暗格里。"商绾一声音轻柔,"我找到时,它被金丝楠木画筒装着,外裹三层软绸。"她将画卷又展开些,"你看这小溪,用了青金石磨的颜料,虽然褪色,仍能想见当年光彩。"
于松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盯着画中那个穿黑衣的小人,正是小时候的自己,而一旁的“松儿七岁作”还留存着父亲熟悉的笔法。
"画者见天地,不画囚笼。"商绾一将画卷轻轻放在染血的画案上,"于画师七岁时便知用赭石绘土地,用花青染远山。其实,凭借于画师的画技,根本无需执着刘氏技艺,更不需要用什么邪术,为何如今反倒画地为牢?"
一滴浊泪砸在画上。
于松跪倒在地,颜料与血混杂的指尖抚过童年笔迹,他哽咽着喃喃道:"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商绾一凝着于松,语重心长道:“于画师,你和令尊终其一生都想要光大门楣,却早已忘了自己的初心,只是画好一幅画而已。身为画师,于画师难道不想好好活着,绘遍这大好河山?若就这样带着这幅画死去,岂非对不起年幼的自己?”
闻言,于松终于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些年扭曲的灵魂都哭出来。
他疯狂撕扯身上的火药包,直到卫泽带人将他按住。
"带走!"许昌一挥手,官兵便押起面如死灰的于松,离开这一片狼藉的现场。
于松被带走后,裴昀之才长舒一口气,忽感背后一痛,踉跄了一下。
商绾一急忙扶住他,这才发现他后背衣衫已被血浸透。
"你受伤了!"她声音发颤。
裴昀之却无视自己的伤痛,望向女子染尘的裙角:"你冒险去于宅了?"
"我猜到你会今夜收网。"商绾一示意玉珠取来金创药,"于松这般偏执之人,必定留着初心之物,没想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一招,果然好用。"
“扑通——”话音未落,只见商远楷直跪在地,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热泪纵横。
“大姐姐,姐夫,远楷……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商家,远楷知罪了……”说着,他弯腰向二人方向磕了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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