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正午，青帷小轿已停在商府建造的名为"锦云轩"的绸缎庄前。
女子掀开轿帘，指尖在晨曦中泛着玉色的光，腕间翡翠镯子碰出清脆一响。眼前的景象却让这声响显得格外单薄——三十余名工匠与商贩围在店铺前，叫嚷声如潮水般涌来。
"王妃，这些人怕不是好惹的。"玉珠四周张望着，紧张地攥紧手中帕子，"您确定不等殿下回来一起解决？"
商绾一摇摇头，耳垂上的明月珰纹丝不动。她今日特意着了件藕荷色竖领长衫，外罩月白比甲，发间只一支银簪，既不失体面又不显张扬。
"虽说我早已与商家断了联系，可我究竟还是商氏嫡长女，此事，我必须负责，而且越早处理越为好。至于殿下，他也有他要忙的事，此时我们不可互相拖累。"
说着，她迈步向前，人群的喧嚣忽然静了一瞬。几个眼尖的工匠认出了这位商家嫡女，窃窃私语如涟漪荡开。
商绾一眼尖地瞥见铺门上的封条已被撕开半截，木质招牌被人用石块砸出裂痕。
"诸位。"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如珠落玉盘般清晰，"商家长女商绾一，代父前来处理债务事宜。"
人群顿时炸开锅。一个满脸横肉的绸缎商挤到最前，腰间算盘哗啦作响："你一个黄毛丫头能顶什么事！今日若不见着银子，休怪周某搬空你们店铺！"
商绾一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周掌柜，瞥见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价值不菲，衣料却是过时的妆花缎，显然生意已大不如前。
她微微颔首："周掌柜是三年前的供货商，赊欠货款共计二百八十两，可对？"
周掌柜一愣，显然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清楚账目。
趁这间隙，商绾一已移步到一位老匠人跟前。那老人双手布满老茧，裤腿上还沾着石灰，正蹲在台阶上闷头灌酒。
“赵师傅，"她蹲下身平视对方，如此平易近人的动作让周围工匠都怔住了，"听说您家媳妇刚生了双胞胎？"
闻言，老匠人手中的酒坛子一抖，眼珠滴溜溜地转动，似是在思考女子这话的意图。
商绾一从袖中取出个红布包，轻声道："这是家父早备下的贺礼，本想等工程竣工时亲自送去，如今看来，怕是要提前给您了。"
布包展开，里头是对小巧的银锁片，老匠人不禁微微一怔，眸底闪过一丝动摇的柔光。
见人群中的喧哗声低了几分，商绾一站起身，转向所有人道："锦云轩扩建工程停工，是因为陆家与于松画师勾结，设计陷害商氏，我们如今也被陆家蒙在鼓里，并非有意拖欠。"
工匠们凑上前看那盖着朱红大印的文书，议论声渐渐转向对于松与陆家的咒骂。
商绾一清了清嗓，提高声量，坚定道："不过！商家百年信誉，断不会让诸位空手而归。辰璟王殿下已经去抓捕于松和陆家，想必很快便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她摘下腕上翡翠镯子放在账台上："这是祖母传下的老坑玻璃种，至少值二百两。玉珠，去当铺兑了现银，先给赵师傅他们结清工钱。"
"王妃……"玉珠愣了愣，这镯子可是及笄礼时老太太亲赐的。
匠人们却已骚动起来。老赵头第一个站出来："商姑娘，这...这使不得！我们等辰璟王殿下拿下于松和陆家就是..."
"不行！"周掌柜突然暴喝，"区区二百两够干什么？我的货款呢？"
商绾一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周掌柜莫急。这是家父从西洋商人处购得的织金秘方，用此法织就的云纹锦，市价是寻常绸缎的三倍。"她将锦囊放在周掌柜算盘上，"若三日后商氏仍未还清贷款，此方归您所有。"
闻言，周掌柜眸光一亮，他刚要伸手，商绾一却按住锦囊，柳眉微挑："当然，若您今日非要搬空店铺——"她指向角落里堆积的坯布，"那些未染的素绸，您尽管拿去。"
周围响起几声嗤笑。谁不知道未染的素绸根本不值钱？
周掌柜脸色青白交加，突然压低声音："商姑娘好手段。可若三日后...…"
"三日后若无银两到账，"商绾一直视他的眼睛，毫无怯意，"不仅秘方归您，我亲自作保，将城西的染坊抵给您。"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灭了周掌柜的气焰。他清楚那染坊的价值，更明白商家嫡女当众作保的分量。
半晌，他收起算盘干笑两声："好！就再等三日。"
终于，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时，人群终于散去大半。
商绾一吩咐伙计给留下的工匠们分发茶水干粮后，终于得以坐下歇了口气。
见豆大的汗珠顺着商绾一白皙修长的脖颈滚落，玉珠为她递上了杯茶，心疼道：“王妃当真是受了不少磨难，快喝口茶，休息休息吧。”
商绾一接过茶盏，杯中的旧茶叶在茶汤中飘荡着，浮浮沉沉间，恰似如今的商家，飘摇于风雨之间。
她轻叹一声：“只怕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王妃的意思是？”玉珠怔了怔，不明所以。
“殿下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商绾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问道。
玉珠摇摇头：“奴婢只听说，殿下今日去了趟商府，然后便带着二公子往城北方向去了。”
城北……
商绾一眸光微转，看来裴昀之已经掌握了于松的罪证，准备在今晚将其拿下。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种隐隐的预感，光凭证据还不够。
“备马车，去于府。”
————
三更梆子响过，两道黑影掠过城北城墙。
商远楷紧随裴昀之，感受着夜风掠过耳际的凉意。远处山坳间，几点幽绿火光忽明忽灭，宛如鬼魅之眼。
"想必那里便是于松工厂所在之地。"裴昀之指向火光处。
随着距离拉近，一座依山而建的破败窑厂显露轮廓。奇怪的是，本该寂静的深夜，厂内却传来沉闷的敲击声。
二人潜至后墙。裴昀之指尖轻触砖石，突然顿住——墙上暗红痕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光泽。商远楷凑近嗅闻，一股铁锈混着硫磺的气味直冲鼻腔，令他胃部一阵翻涌。
裴昀之纵身跃上墙头，商远楷紧随其后。
俯瞰之下，院内景象不禁令二人呼吸一滞。
只见十余名工匠正在露天工坊中忙碌。
有人推着独轮车运送暗红色矿石，车辙在地上拖出猩红痕迹；有人将矿石投入石臼，捣碎时飞溅的粉末沾到裸露的手臂，皮肤立刻泛起可怖的水泡。西侧棚架下，几个佝偻身影正在煅烧某种白色块状物，焦臭味随风弥漫。
"那是...…"商远楷声音发颤。
"人骨。"裴昀之眸色阴沉，"他们在制作骨白。"
曾有荒谬的传闻称，用人骨磨碎研制成名为“骨白”的颜料，可保证千年不朽。
可因此传闻过于匪夷所思，有违人伦，只被当作是“邪魔外道“，且被大梁律法严令禁止。
于松私自研制骨白，显然是顶风作案，只为剑走偏锋，想利用这惊世骇俗的不朽颜料，为没落的家族争一口气。
倏地，东侧厢房的门被推开。
一个跛脚老匠人端着铜盆走出，盆中液体在火光下泛着珍珠母般的七彩光泽。当他经过火炬时，商远楷看清了盆中之物——数十颗眼球漂浮在粘稠液体里，瞳孔扩张，仿佛存着无尽的恨意，仍在凝视着什么。
商远楷不禁一阵恶寒，猛地捂住嘴，几欲呕吐，裴昀之按住他肩膀的手骤然收紧。
就在此时，运送矿石的工匠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围墙方向。
"有人！"那工匠厉声喝道，声音竟异常清朗，与粗布麻衣的装扮极不相称。
瞬息之间，院内所有工匠停下手中活计。
商远楷还未反应过来，裴昀之已拽着他急速后撤。
然而为时已晚——方才还行动迟缓的工匠们竟如鬼魅般跃上围墙，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明晃晃的短剑。
“这些工匠带了武器？”商远楷被吓得面色惨白，磕磕巴巴道。
"他们不是工匠！"裴昀之拔剑出鞘，寒光划破夜色，"是训练有素的武士！”
下一刻，裴昀之将商远楷猛地往后一推，剑鞘精准磕在少年脚腕弯处，商远楷踉跄着跌坐在石阶上。
"躲到我身后！"裴昀之沉喝，玄色衣摆扫过少年惊愕的面容。
剑锋嗡鸣着劈开夜色，首当其冲的武士凌空旋身，短剑擦着他耳畔掠过，削断几缕碎发飘落。
寒光如银蛇乱舞，裴昀之足尖点地跃上石灯笼，剑走偏锋直取对方腕脉。那人变招极快，侧身卸力的同时，靴底暗藏的机关骤然弹出三枚透骨钉。
裴昀之旋身挥剑格挡，剑刃横斩，拧身反击，剑尖挑飞对方兵刃。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直奔头顶而来，踉跄间，裴昀之渐渐失去了意识，身体摇摇晃晃地栽倒了下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