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本来大家想的是网上的这些谣言都是一些没有根据的落井下石,等风头过去了,再让余笙露面。
可是谁也没想到,事情的热度不仅没有任何消退,反而愈演愈烈,网上是对余笙铺天盖地的谩骂,就好像他们这辈子都没这么正义感爆棚过。
黄南星重重锤了一下桌子,在一片寂静的画室里激起一片灰尘。
没有人说话,压抑的气氛让窗边透过的阳光都凝滞在一方窄小的罅隙。
“爸,你说句话啊。”
这位风光无限的黄大师只低低叹了一口气。没有办法。
这些天黄风竹一直都在不停地向外界声明余笙并没有抄袭,刚开始还有些作用,可是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所谓“证据”,确凿地把余笙钉在耻辱柱上,任凭画室的所有人再怎么努力澄清,都是石沉大海。
那些记者就像是一群疯狗一样堵在画室门口,甚至是画室弟子们的家门口,大家只要一露面就会被抓起来盘问,吐沫星子横飞,尽是刺人心脏的利刃。
“师父,南星哥。”
余笙窝在角落的阴影里,脸上扯出一抹惨淡的笑:“他们不是要我出面澄清吗?那我出去跟他们说清楚不就好了。”
“你疯了!就他们现在这架势,你招架得住吗!”黄南星急得都想要骂人了,“你就呆在这里哪都不要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消停的。”
“南星哥,我不能再拖累你们了,这是本来就是该我一个人承受的。”
“你说什么呢!”黄南星一把扣住余笙的手腕,神色是从没有过的认真,"你知不知道我……"
旁边的黄风竹把视线投过来,黄南星又生生止住了接下来的话,顿了顿,似乎那些话滞涩在喉咙里让他很难受,最后只能憋闷地别过头:“反正你就是不能出去!”
余笙内心苦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余家失去了掌舵人,只留下她这么个没什么经商能力,又胆小懦弱的小姐。
那些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董事,早就卷款逃跑了,再加上警方对余家资产的扣押和清剿,她已经没有对抗的能力了。
不管这件事幕后的操纵者是谁,都是冲着她余笙来的,她不该让这些人陪自己受苦。
“师父。”
余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直直盯着黄风竹,那双眸子脆弱无光,夹杂着丝丝祈求。
黄风竹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那个温暖的下午,余笙带着决绝踏入刑场,一去不回。
“小笙,来看看南星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黄南星耍宝一样冲着余笙摆手。
那方窄窄的小窗切割出一条条冰冷的光芒,余笙窝在角落,眼神不会聚焦一般直愣愣地面对着白色的光。
“院长,她……”
“还是老样子,她受到的打击太重了。”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
“不好说,这得等她自己想通,或者明天,或者一辈子。”
黄南星尽量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当年那场采访,谁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那些记者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证据,连画室的人都没有办法辩驳,太真了,就好像这件事也是真的,而且还出了那样的事……
黄南星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走过去,轻轻拉住余笙的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滑落,露出少女苍白纤细的手腕,那是真正的皮包骨头,黄南星都不敢用力,害怕一碰,就碎了。
余笙顺从地被牵着手走到桌子前,眼睛里仍然是一片灰暗,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小笙,快尝尝,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我记得之前你一到饭点就溜出去,就为了排队买这家的饭,这会不用你排队了,南星哥给你买好了,尝尝,应该还是一样的味道。”
余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黄南星也不在意,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小笙,你知道吗,我爸也可想你了,画室的大家都很想你,陈瑜那小子还是一样较真,好不容易才画出一副满意的画,还想让你帮他看看呢……”
黄南星说到这里突然噤了声,小心地看了余笙一眼,没见他有什么反应,才叹了口气,接着说:“你那个哥哥,季寒枫,他也挺想你的,今天上午才刚给我打过电话问你的情况呢,就是他太忙,抽不出时间来看你……”
“哐当”一声,余笙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饭菜和碎瓷片洒落一地。
“怎么了!”黄南星冲到余笙身边,小心地扶住她的肩膀,担心之余还带着些许的期待。
“季……季寒……枫”室内很安静,黄南星却只有把耳朵贴到余笙的嘴边才听见他说了什么。
“小笙,你怎么样。”
余笙突然暴起,抓起地上的碎瓷片就往手腕上划,黄南星吓坏了,用手紧紧抓住余笙的胳膊,冲着门外大喊:“快来人!”
冲进来几个医生,他们帮着黄南星夺过余笙手里的碎瓷片,一根针头没入余笙的皮肤,他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
“医生,他这是怎么了?”
“你刚刚跟她说了什么?他这明显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我说了……”黄南星呢喃着,一个猜想渐渐浮出水面,“季寒枫”。
6.
余笙一直都觉得很孤独,她在一片漆黑的长廊上,一直走,一直走,她走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看到尽头,她好累啊,他想停下来歇一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他,她还不能歇,她还要继续走,在这个无边无际的黑夜。
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隔着这片黑色,怎么也听不真切,虽然也没报什么希望,很久了,一直是听不到的,她早就不期待了。
可是今天她听到了,最后那几个字,那个声音说
“季寒枫。”
黑暗破碎,锋利的尖刺划过她的身体,似乎还能穿透她的灵魂,她痛苦地跪在地上哀嚎,那些被她深埋的记忆汹涌而来,她只能品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天的阳光很温暖,也很刺骨。我走上台阶,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个黑色的话筒,乌泱泱地怼到我面前,一刻不停地逼迫着我忏悔。
我咬紧牙关,用尽力气说了句“我没有。”
紧接着就有个声音打破这场喧闹的让人头痛的演出。
来人举着手里的那几幅画,高喊:“这就是证据”。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被凝固住了,因为我清晰地认出来,那几幅画,那是我送给季寒枫的生日礼物,是那天晚上我送出去的礼物!
可是那些画下面署着一个我不熟悉的名字。
“这和你在展厅里展出的那几幅画多像啊。”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开始逆流,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送给季寒枫的画会在这里出现,是不是他也遇到什么危险了!
一旁的黄南星毫不客气地回怼回去:“就凭这几幅画?谁知道你这几幅是不是临摹的,这算什么证据!”
那人嗤笑一声,丝毫没有慌张,反而拿出手机,找出一个视频:“看吧,这就是当时余笙抄袭的证据!”
视频不长,但是完完整整地展示出来,我是怎么偷偷摸摸溜到画室,打开一个带锁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几幅画,又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临摹下来。
事情似乎要板上钉钉了,周围所有人都叫嚣着,嘴里吐出一些恶毒的言语,其实我明白,他们不在乎真相,只要一个足够吸引眼球的标题,比如
《天才画家一朝陨落,抄袭实锤!》
多吸引眼球啊!
没人会在乎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会怎么想。
黄南星和画室里的其他人眼看局面快要控制不住了,拉着我挤开人流,那个出面指证我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旁边,他压低声音,似乎带着点兴奋:“小小姐,你的父母,也是我们弄进去的,现在,应该已经成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在我被送到精神病院后,依旧日日夜夜地折磨着我。
我的眼睛甚至开始变得模糊,渐渐地,我不能分辨出色彩,我的世界归于黑白。
无所谓了。
我的世界,不如就这么,堕入黑暗吧。
7.
自从那天听到季寒枫的名字,余笙的状态居然好了不少,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破碎灰暗,有人跟她说话她也能勉强应答。
黄南星激动地握着余笙的手腕,继续跟她扯东扯西,似乎她现在已经好了。
余笙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微笑:“南星哥。”
“我在我在,你要说什么小笙。”
“带季寒枫来见我,可以吗?”
空气似乎也凝固了,看黄南星的表情他应该也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几次吞吐,才勉强开口:“小笙,你刚好,还需要多休息,我就先走……”
余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南星哥,我都知道。”
黄南星看着余笙的眼睛,那里面是他读不懂的晦涩。
良久,黄南星攥住余笙的手,把这双脆弱不堪的手捂出温度,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季寒枫还是来了,黄南星跟在他身后。不过余笙拒绝了想要旁听的黄南星,只剩下曾经的兄妹,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四目相对。
窗外似乎起了风,嫩绿的叶子尖轻轻点在玻璃上,又很快离开,院子里翻飞着易碎的光点,余笙不禁想起小时候读过的那本童话,他们的结局,似乎总有这样美好的天气。
“寒枫哥哥,生日快乐呀。”
真是讽刺,季寒枫来到这里的时间,也是他的生日。
“谢谢,今年还有礼物吗?”
季寒枫满脸真诚地道谢,那双深邃的眸子清澈无比,好像还是在那个漂亮的小花园。
“没有了,”余笙笑了笑,“我没有什么能搭进去的了。”
季寒枫摆摆手,仿佛还是那个体贴的哥哥:“没关系,小笙。”
“如果你还想要我的命的话。”余笙的声音淡淡的,带着虚弱的病态,眸子追寻着窗外的那片叶子,看着它飘飘荡荡,最终落到泥土里。
季寒枫没说话,余笙也不需要他回话,自顾自的说:“当年我送你的那幅画,你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了吗?”
季寒枫皱皱眉,终究是没能想起画面上有什么,当年指证完余笙之后,自己就把这幅画放回原地了。
“那天我心血来潮,灵光一闪,你知道的,对于我这么一个天赋型选手来说,灵光一闪还挺重要的。我坐在那里,完成了其中一幅画。正巧,当时师父走进来了,他可能,”
余笙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能把主人公当成南星哥了吧,所以那幅画被锁起来了。”
可惜当时我没理解,为了给你我以为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我去师父房间,把那幅画偷了出来,临摹一遍,又悄悄放了回去。”
余笙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玩的,“噗嗤”笑了一声:“灵光一闪真是个坏东西,让我连自己画出来的也记不清了,只能抄我自己的。”
她把最后那几个字咬的很重,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眼尾却染上了红意。
“我不知道那是……”季寒枫从没想过,那幅画画的会是他,一时间有些迷茫,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更像是幻觉。
“那也不能抵消你们的罪过,”季寒枫收敛情绪,第一次在余笙面前展现恨意,“是你的父母害得我家破人亡,明明当初他们只要把人送到医院,我的父母还有救。”
那双眼睛爬出血丝,毫不掩饰地将这些仇恨释放出来:“结果他们就为了所谓的名声,不管他们究竟还有没有救,直接就给他们判了死刑。我要报复他们,我有什么错!”
最后一句更是直接吼了出来。
声音太大,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几个人冲进来,把情绪激动的季寒枫拉走了。
余笙就这么看着,指甲狠狠嵌进掌心。
是啊,孩子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
从那之后,余笙的状态反而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眼睛也渐渐恢复了识色能力,半年之后就出院了。
因为无家可归,她成了黄南星画室的一个闲散人员,平时没事作作画,在暖色的阳光里过着平常的日子。
偶尔她也会从电视上看到那个混的风生水起的集团总裁,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余笙恨不得手撕了他,他还在余家当义子的这些年就一直在筹划怎么把余家的公司搞垮,再在这片废墟上建立起自己的商业势力。
一个狼心狗肺的义子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道的慈善家,踩在诬陷的高塔上,说着假惺惺的演讲词。
真恶心。
余笙一点一点地搜刮着证据,她不了解季寒枫,却了解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只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季寒枫还会让余氏的原址成为他的大本营,为什么那些文件摆放房间都没有变动。
说缅怀太假,余笙更愿意相信那是他拿来塑造形象的幌子。
终于,余笙看着那些足以扳倒季寒枫的证据,想着和仇人对簿公堂的那一天,只觉得内心畅快。
她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那天晚上,两人约在那个小酒吧,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人。
就好像是动画片里最后决战之前,一切汹涌被平静覆盖。
“小笙。”
余笙没想到季寒枫会是这种语气,“怎么,这是对我求饶吗?”
季寒枫没回答,拿出一份资料放在桌面上。
我看了一眼,那是让我在画室也没办法立足下去的一份“证据”。
“季总只管去公布,我不在乎。”余笙把资料扔回去,不屑地说。
“对不起,小笙。”
季寒枫今天晚上的状态太奇怪了,他看向余笙的眼睛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余笙甚至能在里面看到,
不舍。
怎么可能,余笙自嘲地笑了笑,她其实一直明白自己对季寒枫的感情和普通兄妹是不一样的,不过这种感情在那幅画成为证据的时候,就被自己埋藏起来了。
季寒枫很快就从这种奇怪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了,又挂上淡淡地嘲讽和厌恶。
“余笙,其实我们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季总,从你来到我们家那一天起,这件事就注定了。”
那幅画到现在还被锁在柜子里,没有展出。有些情感,从产生起就注定要被掩埋在黄沙中,不见天日。
8.
季氏集团总裁季寒枫被曝参与多项违法商业竞争,并涉嫌谋害余某及其妻子。当警察赶到他家的时候,人已经死了,自杀。
季寒枫伏在面前的画板上,直到警察把他的尸体拉开,有个小警察惊呼:“他和画上的人穿着一样的衣服!”
那件白色衬衫,在风里荡着浅浅的波纹。
警察还在他手心发现了一枚小小的钥匙扣,定制款,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少年,背面刻着“生日快乐”。
马桶边缘有被烧掉的纸灰。
这件事那段时间的大新闻。
9.
黄哥变成了黄老,仍旧风雨无阻,每年都会来这块墓碑前,有时候会说些什么,有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摸索着碑上黑白色的少年。
“师父,这是谁?”
“一个命苦的小孩子吧。”
余笙的精神病并没有好,只是季寒枫的事支撑着她,让她走完了人生最后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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