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歆的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猜测的轮廓愈发清晰：他……大概是看到了什么。
独自坐在院中，臻歆默默饮尽碗中酒。不多时，臻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出来：“哥，面好了！咦，帝丹呢？”
“回房休息了。” 臻歆收回思绪。
“哦。” 臻意将面碗放到臻歆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
臻歆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评价道：“这次味道正常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五味杂陈，难以入口了。”
“那是自然！” 臻意带着点小得意，随即语气又低落下来，“以后哥要是跟狗狼在一起了，我怕是没多少机会煮给你吃了。就像今晚帝丹煮的面，费了心思，却无人问津……所以这最后一次，我得做得像样点。”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臻歆心上。碗中原本滋味尚可的面，瞬间变得索然无味。他放下筷子，抬眼看着臻意，直接问道：“你们……去找我了吧？看到了什么？”
臻意见哥哥停箸询问，心知瞒不过，便将他们如何上山、如何在烟花下看到他和狗狼“相拥”、以及帝丹后来的反应和所说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末了小心翼翼地问：“哥，帝丹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有喜欢的人了？是狗狼？”
臻歆沉默片刻，重新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条，语气平静无波：“嗯……他说的，挺对。”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既未否认喜欢，也未确认对象。
臻意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臻歆却忽然笑了，那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轻松愉悦，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笑容可掬地对臻意保证道：“放心，他一个花妖都说了永远陪你过生日，我是你亲哥，你每年的生日，我必在。”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臻意认真想了想，豁然开朗——对啊！以后可以四个人一起庆祝，庆祝完了哥再和狗狼去过二人世界嘛！心中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他甚至开始盘算明天该如何开导那个看起来“小心眼”的花妖：帝丹肯定是在生狗狼的“夺哥”之气！
吃完臻意煮的长寿面，臻歆放下碗筷，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臻意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弟弟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臻意，自我们家破散之后，我这个做哥哥的，似乎只送过你一份像样的生日礼物。今日，哥想送你一份真正的‘大礼’。”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酝酿已久的、关乎两人命运的决定：“如果今后……我选择为一人放弃成仙之路，你……可愿意，与我交换内丹？”
臻意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如果你真决定了放弃成仙，那我更要赖着你！除非哪天我喜欢上的人也要成仙……否则，我要你一直保护我，一直在一起！”
臻歆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笑容无奈又宠溺。他是真心希望弟弟能摆脱妖丹的束缚，获得真正的自由。臻意是他仅存的亲人，可这执拗的弟弟，拒绝这个提议已经很多年了。今日虽然被“刺激”后松口提了个条件，却等同于没说——他们这种偏安一隅的小妖，想遇到一个能令臻意倾心、且志在成仙的存在，简直难如登天。
收拾好碗筷，臻意抱着帝丹送的盒子回房休息，临走前对还在独酌的臻歆说：“帝丹送了我一颗人心，他原本也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的，是一盒上好的颜料。可左等右等你都不回来，他就……给我了。我偷偷放你房间柜子里了。他今晚……肯定是气着了。”
臻歆端着酒碗，故作轻松地摆摆手：“气就气呗。你快去睡，往后几天你专心修炼，我不用管做饭，正好偷懒，早睡晚起。”
“哥，” 臻意忍不住回头，语气带着点责备，“帝丹才‘出世’不久，半个亲朋故旧都没有，孤零零的。我们要对他好点儿……你别总惹他不开心。”
“啊？是吗？” 臻歆一脸无辜，仿佛全无自觉。
“就是！” 臻意肯定道，“之前我跟他提起你，他脸色都不太对劲……”
“哦？” 臻歆端着酒碗，笑容忽然变得灿烂，“你这么关心他啊？”
“……” 臻意语塞，脸微微一热，跺了跺脚，“不跟你说了！” 转身大步流星回了自己房间，留下臻歆在月色下若有所思。
酒意微醺之时，一声突兀的瓷器碎裂声骤然从房间传来！臻意想必已服下人心，正沉心固本，毫无所觉。万籁俱寂的夜里，这声响格外刺耳，随后便只余下愈发清晰的虫鸣。
臻歆独自又坐了片刻，才缓缓放下酒碗。他起身，脚步无声地走向那早已归于沉寂的声源处。
推开虚掩的房门，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看见桌上一片狼藉——一个茶壶摔得粉碎，茶水正顺着桌面边缘，一滴一滴，如断线的珍珠般砸落地面。床榻上，被褥依旧如常地留出了一半的位置，帝丹则紧紧贴着里侧墙壁，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呼吸声刻意放得均匀绵长。
臻歆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片和湿痕，最后落在那看似沉睡的背影上。他心中了然。就凭帝丹之前那些含沙射影、冰冷带刺的话，他绝不相信对方真的睡着了。这花妖，不止气他晚归，更气他……“亲近”了别人。
臻歆走到床沿坐下，没有铺垫，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直接问道：“你在生气？”
那一刻，背对着他的帝丹，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觉得自己卑鄙到了极点——方才，他鬼使神差地将令人意乱情迷之药物尽数倒进了那个茶壶里。一个阴暗的念头疯狂滋长：用手段留住他！占有他！可这念头刚成型，强烈的自我厌恶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无法忍受自己变成这样不堪的人！羞耻与愤怒交织，他几乎是失控地将茶壶狠狠摔了出去！
破碎声刺耳，却没能立刻引来他想见的那个人。那一刻，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将他溺毙——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真的如此无足轻重吗？这认知比嫉妒更让他痛苦。
此刻，臻歆就在身后，那平静的质问像一把刀。帝丹紧闭着眼，不敢回头，也不敢动。破碎的茶壶、未干的茶水、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药味……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不堪。他放弃了伪装，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嘶哑和绝望，承认道：“是。”
臻歆嘴角微扬，带着一丝玩味的调侃：“为什么生气？”
“我……” 帝丹睁开眼，目光看似平静，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吃错药了。”
臻歆的目光顺势落在他枕边，果然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色药瓶。他伸手拿过，拔开塞子一倒——空空如也，连药渣都不剩。
“我看……” 臻歆将药瓶随意丢开，身体前倾，一只手撑在帝丹身侧，借着微醺的酒意，带着点挑衅，直接吻上了帝丹眉间那颗蛊惑人心的朱砂痣。动作轻佻，眼神却锐利如刀，“……是吃醋了吧？”
帝丹眼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压抑着翻腾的情绪，声音低沉危险：“你想做什么？”
见他默认，臻歆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不做什么。试试看……感觉一样不一样。” 仿佛在比较什么商品。
“你以为这是好玩儿的吗？！” 帝丹被他这轻慢的态度彻底激怒，压抑的质问冲口而出，“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成仙吗？！你不是还要找你娘吗？！不是还要陪臻意寻找治愈内丹的方法吗？！这些……你都不要了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向他心底最深的恐慌。
臻歆却依然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然：“谁说我不要了？我喜欢的人是妖，那我今生就做妖。我可以和他一起寻我娘。至于臻意……” 他顿了顿，语气异常认真，“他若想成仙，我便与他交换内丹。这些，每一样我都会很慎重地对待。”
每一样都很慎重……那么，曾经给予自己的那些承诺呢？是否就轻如鸿毛，可以随意践踏？帝丹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如鲠在喉，他死死盯着臻歆，声音因气急而微微变调：“你……你真喜欢那头傻狼？！” 连刻薄的称呼都脱口而出。
骂人都骂出来了，可见气得多狠……不，他连那药都敢吃，怕不是气疯了？臻歆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帝丹脸上，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眼睛此刻异常认真：“你在意啊？”
“与我无关！” 帝丹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僵硬，口不对心到了极点。
臻歆却忽地笑了，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邪气，他用一种近乎轻佻的、漫不经心的语调说：“我喜欢你。”
这语气，这神态，听在帝丹耳中，无异于**裸的戏弄和嘲讽！他心头的怒火混杂着被玩弄的屈辱，脱口而出：“你骗我！”
臻歆笑容更盛，甚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认同的姿态反而更让人真假难辨：“你不骗我，我自然不骗你。” 仿佛在玩一场危险的文字游戏。
帝丹只觉得身处炼狱，天人交战。眼前这个妖，从初见就攫住了他的心神，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时至今日，他已泥足深陷，无法抽身。所有的挣扎和骄傲在对方轻飘飘的撩拨下溃不成军，他听见自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恳求，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不要喜欢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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