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厚宫与离析宫在天庭声威并立,旗鼓相当。一个执掌兵戈,威震四海;一个统御律法,权倾九天。两股力量若合在一处,其势足以凌驾于瑞华天帝的九重天阙之上。然而离析宫向来左右逢源,绝不独与三厚宫同流。至于三厚宫,虽与离析宫之主交好,两家底下的门人弟子却是水火不容,势同冰炭。对此,臻歆与帝丹的态度倒难得一致——任底下如何闹腾,只要他们二人心照,便足矣。
眼下臻歆岂会听不出瑾年话中带刺?无非是暗讽他倚仗帝丹偏爱而骄纵,昔日那点酸意,如今怕是已发酵成了千里醋海。臻歆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奇异的快意。
“瑾年仙尊乃天帝亲授,名号响彻九州八荒,”臻歆唇角微扬,语气轻飘飘的,“又何必与我座下这些修行尚浅、懵懂无知的小弟子们较真呢?”
瑾年这“仙尊”名号的水分,三界谁人不知?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安排到离析宫做个属官。臻歆这看似谦逊实则刻薄的揶揄,直戳痛处,让瑾年一时语塞,只得不屑地冷哼一声:“臻歆神君护短之名,瑾年早有耳闻。只是……以前有离析宫为你兜底,往后没了这份依仗,神君还是趁早教导门下弟子‘谨言慎行’、‘少说多做’的道理,方是长久之道。”
言罢,瑾年作势欲走,却又似想起什么,蓦然转身,手中光华一闪,赫然现出一把通体润白、仙气缭绕的小弓。他低头凝视着它,指尖温柔地拂过弓弦,仿佛抚摸着情人的肌肤,眼中满是珍视。他抬眼看向臻歆,语气带着刻意的炫耀与挑衅:“此弓伴我数年,威力震慑三界六道,任是何方凶顽,也逃不过它追魂一箭。说起来……这本是臻歆神君你,当年向执法天神讨要之物呢。”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臻歆细微的表情变化,“执法天神见我说好看,便随手赠予我了。如今天下承平,神君若还想要……瑾年倒也可以割爱,物归原主。”
三界皆知,瑾年修为本属中上,但自得此弓后,便如虎添翼,行事愈发肆无忌惮,不少仙家都对其手中神弓忌惮三分。
臻歆并未理会这**裸的挑衅,只是漠然地从门童手中取过那封被篡改的信。他身后已有弟子按捺不住,低声道:“一把弓而已,有何稀罕?我三厚宫不缺!”
臻歆垂眸,指尖捻着信纸,一行行冰冷的字句映入眼帘。他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唯有周身气息愈发冷凝。待看完,他五指缓缓收拢,那薄薄的信笺在他掌心无声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若是本君,”他这才抬眼看向瑾年,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如冰,“他人转赠之物,便是再好,也绝不会多看一眼。何况这把弓……”他目光扫过那光华流转的玉弓,语气带着刻意的轻蔑,“粗制滥造,不堪入目。纵是当初直接送我,也只会徒占地方罢了。既然瑾年仙尊如此……珍爱他人弃如敝履的东西,那就请仙尊仔细收好了,莫要辜负了这份‘情谊’。”
瑾年紧盯着臻歆,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强撑的裂痕。然而臻歆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仿佛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这反应,反而在瑾年心中坐实了“臻歆根本不在意帝丹”的认定,一股扭曲的快意升腾而起。他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径直离去。
瑾年身影消失的瞬间,臻歆周身那股紧绷的、无形的气势仿佛也随之卸去。他对着身后众弟子,长长地、无声地叹息了一声:“罢了……忽然失了游兴,蓬莱仙境,你们自行去吧。”
莫翼看着臻歆说完便消失的身影,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快。若在往日,谁敢如此惹得臻歆不快,他定会暗中叫人教训得对方不敢再近三厚宫半步。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离析宫与三厚宫两位主人之间那层薄冰,正是他乐见其成的。他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转头对身后弟子们沉声道:“离析宫人惹得神君失了兴致,我们下界去,寻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回来,给神君解解闷!”
瑾年身影消失,臻歆离去,磊仪心头郁结难舒。他本是蓬莱仙岛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出少主,在蓬莱时性子怯懦,常被主母寻衅责打,遍体鳞伤也不敢向父亲诉苦。直至一次蓬莱大宴,他又因微末过错被罚,蜷缩角落奄奄一息,是臻歆神君偶然路过,心生恻隐,才将他带离那苦海,收归三厚宫门下。自此,磊仪便将臻歆视若再生父母,誓死追随。此刻见神君因瑾年不快,他忍不住冲莫翼道:“诶!莫翼,这次你怎么不张罗着把那瑾年抓来,叫他好好长长记性了?!”
身后几个年轻气盛的弟子也纷纷附和:“就是!咱们三厚宫的弟子福厚、缘厚、命厚,怕过谁来?”
“对!不能白白让神君受这鸟气!”
莫翼身为臻歆最倚重的弟子,闻言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怕谁?三厚宫怕过谁?”他话锋一转,语气森然,“但你们动动脑子!瑾年背后站着的是瑞华天帝!动他,跟直接扇天帝的脸有何区别?得罪了天帝,谁会站在我们这边?别忘了,他手里那把弓,可是被执法天神灌注了不知多少法力,追魂夺魄!磊仪,你自问躲得过那一箭?”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神君素来不喜招惹是非。若叫他知道你们如今胆子这般大,行事如此不计后果,怕是三厚宫也容不下你们了。都给我记住——什么事能做,什么事碰不得!走,下界寻些真正能解神君烦闷的稀罕物去!” 他目光沉沉,隐含警告,众弟子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言,只得悻悻然随他腾云而去。
另一头,瑾年已回到离析宫。他径直寻到正在庭院中静坐的帝丹,手中紧握着那把光华流转的玉弓,脸上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混合着愧疚与珍视的神情。
“帝丹……”他声音放得轻柔,走到帝丹身边坐下,“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今日……我想该告诉你了。”他低头,指尖眷恋地摩挲着弓身,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这把弓……当年,其实臻歆神君后来是托人带话,说嫌弃它不够精致,配不上他三厚宫的排场,坚决不肯收的。”
他抬眼,观察着帝丹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编织着谎言,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坦白”意味:“我……我见它实在精巧,又凝聚了你一番心血,不忍它明珠蒙尘,便自作主张……偷偷留在了身边。这些年,它伴我除魔卫道,立下不少功劳,我……我是真心喜爱它。今日鼓起勇气告诉你,是怕你误会臻歆……也怕你觉得我僭越。” 他微微垂下眼帘,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仿佛在为自己多年的“隐瞒”而忐忑不安。
帝丹静默地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指尖一遍遍抚过亲手打造的弓。那龙骨本身已足够不凡,他却总觉得不够,倾注全力在弓身上刻满了繁复的图腾。他原以为这成品足以配得上臻歆——想象那人一身素白,挽弓如月的景象,该是何等赏心悦目。未曾想,终究未能入对方的眼。满腔心血付诸东流,心口闷得发慌。
“不要就丢了吧。” 帝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决绝的冷意。话音未落,他猛地扬手,一股沛然法力裹挟着长弓,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远方!法力划破空气的余威激荡开来,下方盛放的牡丹惊得瑟瑟摇曳,如同受惊的白兔。
瑾年完全没料到帝丹会如此干脆地丢弃心血,愣了一瞬才拔腿狂追。足足追出三百多里,才将那柄被法力裹挟得几乎失控的长弓紧紧攥在手里。他气喘吁吁地奔回,将弓护在身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不容置疑:“丢了多可惜!他不要,我要!”
帝丹的目光定定落在瑾年脸上。瑾年无疑是好看的,那份张扬恣意的俊美与臻歆截然不同。臻歆的好看,带着沉静的深渊气息,总叫人没来由地心慌。他的眼神更是飘忽不定,时而近在咫尺,仿佛眼中只容得下自己;时而又远在天边,自己渺小如尘沙。气质更是天差地别——瑾年贵气逼人,臻歆却沉静如渊。帝丹曾无数次自问,为何放着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张扬不去回应,偏偏对那捉摸不定的沉静念念不忘?瑾年常说他“一根筋”,或许真是如此。
“……那你就收着吧。”帝丹的声音透着疲惫。
得到许可,瑾年唇角勾起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他并不怕帝丹知晓某些真相——知道了又如何?他自有应对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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