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紧贴着帝丹的胸膛,臻歆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与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截然不同。这强词夺理的回答噎得他一时语塞。然而,帝丹那句“亲回来”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他心底荡开了一圈圈异样的涟漪——这主意……似乎……也不错?
就在臻歆被这荒谬念头攫住的刹那,帝丹已策动白马,如一道离弦之箭般冲出了城门。
城外春意正浓。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入眼皆是蓬勃的生机。莺啼燕语,姹紫嫣红,美景如画,令人心旷神怡。
纵马驰骋的快意驱散了心头的阴霾,让臻歆胸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激动与喜悦。迎着扑面而来的春风,他忍不住扬声道,语调里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佻:“哼,被个大美人亲上一口,哪里算得上吃亏?”
疾风掠过耳畔,将臻歆的话语撕扯得模糊不清。然而帝丹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字。那语气听不出多少怒意,帝丹便在他身后低低地笑了起来。一路行来,他察觉臻歆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远方,带着一种新奇的兴奋——想来是此前从未有过骑马的机会,此刻连与自己置气都顾不上了。
环抱在臻歆腰间的手臂忽然松开了。帝丹双手都握住了缰绳。骤然失去支撑,臻歆在马背剧烈的颠簸中身形猛地一晃!失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吓得低呼一声,整个人下意识地重重向后靠去,双手更是死死抓住了帝丹结实的手臂,唯恐下一秒就被甩飞出去。
感觉到那颗带着墨色发丝的头颅紧紧抵在自己肩上,帝丹唇角微扬,忽然道:“缰绳拿好,自己学着骑。”
臻歆倏然回头。他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跃跃欲试,但旋即又被一丝犹豫取代——他从未接触过这些,怕自己驾驭不了这匹神骏的烈马。
“放心,”帝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护着,直到……我觉得可以放手为止。”
这承诺让臻歆心头莫名一安。他深吸一口气,毅然转回头,一把从帝丹手中接过了粗糙的缰绳,应道:“好!”
“吁——!”帝丹一声清叱,疾驰的白马应声放缓了脚步。他重新用双臂将臻歆圈护在怀中,下颌轻轻搁在对方略显单薄的肩头,开始了耐心的指点:“慢慢来,别急。先感受它的脾性,记住驱使它的口令……我们去前面那片空地。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帝丹低沉的声音在耳畔絮絮叨叨,温热的气息拂过臻歆的颈侧。臻歆摒除杂念,依照指点一点点尝试。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动作僵硬,到逐渐掌握要领,直至最终能独自策马,放手驰骋——这蜕变,竟只用了半日光景。
春风拂面,衣袂翻飞。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广袤天地间纵情飞驰,那自由酣畅的感觉,几乎让他热泪盈眶。这禁锢人生中难得一见的恣意,竟在梦中得以圆满。
又独自驭马绕了一大圈,臻歆才勒住缰绳,将白马停在一直静立旁观的帝丹面前。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帝丹,神色复杂,终于问出了盘旋心头已久的问题:“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若说是我的命……眼下不行。我三娘腿脚不便,又身陷囹圄,我总得先给她寻个安稳去处,让她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余生。”
帝丹仰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夕阳的余晖,也映着马背上少年清俊却执拗的身影。他忽然勾起唇角,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几分认真,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命?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顿了顿,迎着臻歆困惑的目光,终究未能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石破天惊的话语:我想要的,是你——赔上你的余生。
最终帝丹只是摇头,唇边依旧噙着那抹温和的笑意,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臻歆。
臻歆心头警铃大作,帝丹唇畔那抹笑意太过温煦平和,反而令他难以揣度深浅。他指尖下意识抚上胸前衣襟下的硬物,再次试探道:“那么……是想要这块玉牌?”他声音微沉,“这是莫翼给我的。他说此物旁人动不得,一旦离我之手,我与他皆会大祸临头,轻则重伤,重则……殒命。”
这一次,帝丹没有摇头。他只是深深凝视着臻歆的双眼,眸底清澈,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恳切:“我当真只是想看看它。你……愿意给我看看吗?”
那目光中的诚挚,宛如投入心湖的石子,轻易荡开了臻歆层层筑起的防备。他喉结滚动,沉默片刻,终究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帝丹面前。迟疑地,他伸出手去,指尖微颤,仿佛递出的并非冰冷的玉石,而是一份沉甸甸、关乎生死的信任。他紧咬下唇,声音干涩:“……看吧。”
帝丹并未伸手去接。他只是轻轻托起臻歆的手腕,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颤,指腹缓缓摩挲过那块触手生温的莹白玉牌,似在确认,又似在追溯。片刻,他抬眸,对臻歆绽开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好了。”
臻歆彻底怔住。他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惊心动魄的场面——抢夺、施法、威逼……却万万没料到,竟真的只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触。
“跑了大半日,饿了吧?”帝丹仿佛无事发生,转身便向来时的路走去,“我们去寻些吃食。”
臻歆却僵在原地,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的背影。就在帝丹触碰玉牌的刹那,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那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落寞,深不见底,仿佛珍藏多年的至宝被人夺走,徒留一片荒芜。
那独自前行的背影,与江南烟雨中的孤寂身影骤然重合,沉沉地压在臻歆心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窒闷。他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追至帝丹身侧,勒住缰绳。马背上的少年眉眼飞扬,带着几分故作的洒脱,朗声道:“公子欲往何处?在下载你一程,可愿?”
明白这是对方笨拙的安慰,帝丹停下脚步,侧首仰望着马背上的身影。夕阳为少年镀上一层金边,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当真是好看极了。纵然他一身毛病,可自己就是喜欢,连同那些毛病也一并喜欢了。心中某个角落柔软地塌陷,帝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
臻歆倾身,一把牢牢握住了那只手。帝丹借力跃起,稳稳落在他身后。
“驾——!”
清脆的马蹄声再次踏碎了黄昏的寂静。
“臻歆,我喜欢你。”
两道声音,一道激昂,一道低语,在疾掠的风中无声碰撞。
帝丹的声音极轻、极低,几乎被风声嚼碎,混合着马蹄声,注定无法被捕捉。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涟漪:当年九天之上,这人朝思暮想,只为求得他一句真心话。如今说出口,换来的恐怕只有质疑吧?身前的人毫无反应,帝丹微微垂下眼睫,泄气地想:他终究……没有听见。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臻歆低垂的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专注于策马前行。
但——
他听见了。
臻歆猛地睁开眼,晨曦微光透过窗棂洒在床顶。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喉间那股熟悉的、无形的阻塞感依旧牢牢锁着声带。他瞪着雕花的床顶,梦境里纵马驰骋的酣畅淋漓与帝丹低语的情愫还未散尽,可一旦回归现实,那份莫名的厌恶感又如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长时间的沉默像沉重的枷锁,压抑得他胸口发闷,几欲窒息。为免章叔察觉异样,暗中通知莫翼,他只能死死闭上眼睛,在心底咬牙切齿地、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嘶喊那个名字。
“帝丹……帝丹……帝丹……”
念到后来,心神激荡,竟不知不觉出了声,那压抑的低唤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公子?可是做噩梦了?!”推门声伴随着章叔急切的声音骤然响起。他端着洗脸水快步进来,放下铜盆便赶到床边,正撞见臻歆一手无意识地抚着喉咙,脸上带着一丝被撞破的尴尬。
臻歆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那久违的清朗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心虚地应道:“……无事,醒了。”
章叔这才长长舒了口气,一边拧着热毛巾,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公子您可算开口了!昨天半日不言不语,老奴这颗心啊,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臻歆硬着头皮接过毛巾,含糊解释:“咳……无事,不过是一位朋友……临时爽约,未能前来做客,一时心中不快罢了。” 他刻意避开帝丹的名字,只笼统地说“朋友”。
章叔闻言,眼睛一亮:“朋友?就是昨日那位撑伞的公子吗?不知……” 臻歆赶紧打断,胡乱搪塞了几句,将话题岔开。
天光早已大亮,晴空如洗。用罢早饭,臻歆便独自出门闲逛。街道上行人如织,商铺林立,喧嚣热闹,可他却觉得索然无味。目光扫过街角一间挂着“杏花村”旗幡的酒肆,没来由地忆起梦中那顿饭——自己一手筷子风卷残云,另一手死死抱着酒壶不放的失态模样。眼下想来,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酒肆门口,掏出银钱买了一壶上好的陈年花雕,抱着那微凉的酒坛,心不在焉地踱回了祥源客栈。
刚走到自己客房门口,一阵轻松愉快的谈笑声便隔着门板传了出来。
臻歆眼皮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他伸手推开房门——
果不其然!
只见帝丹正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姿态闲适,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章叔则满面红光,搓着手站在一旁,见臻歆进来,立刻热情地迎上来:“公子回来得正好!早上听您说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位公子昨日爽约未能来做客。嘿,真是巧了!方才老奴在窗边张望,正巧瞧见这位公子打楼下路过,就斗胆开口将他请了上来!正说着晌午将近,您也该回来了,正好能见上一面!这下可好了,您可别再闷着一天不说话,急煞老奴了!”
章叔的语调里充满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欣慰和邀功般的喜悦。
臻歆抱着酒坛僵在门口,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憋得他差点背过气去。章叔啊章叔!您老这好心……可真是办成了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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