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熟悉的庭院,一路回到西院的“宁清苑”。苑内花木扶疏,空气中弥漫着他亲手栽植的花卉散发的馥郁芬芳。显然,即便他不在,这里也被精心打理着。这份用心让臻歆心情愉悦。
不多时,莫翼便领着几名仆人,送来了各色精致的吃食和用品。臻歆挥退了其他下人,只留莫翼在旁伺候。
室内安静下来,臻歆拿起筷子,莫翼已自然而然地抢先一步,熟练地为他布菜。臻歆呷了一口莫翼添进碗中的热汤,这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莫翼,朝堂局势如何?三王爷近来,可有为难父亲?”
莫翼一边继续为他夹菜,一边低声回应:“明面上尚无异动。但密报显示,北境蛮族三月后恐将挑起边衅。届时,朝廷必会命将军率军出征。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此事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蛮族与京中势力早有勾结,真正的目标,是将军本人。幕后主使,正是三王爷。”
臻歆对此毫不意外。莫翼喜欢事无巨细地伺候他,这份习惯自天界便已根深蒂固,臻歆接受得理所当然。他淡淡道:“三王爷韬光养晦多年,终于按捺不住了。除掉父亲这擎天柱石,他谋逆成功的胜算自然大增,动手是迟早的事。”
“他的算盘是调虎离山。”莫翼解释道,“想趁将军离京平叛之际,发动逼宫。将军将计就计,预备中途秘密折返,杀他个措手不及。”更深的布局,莫翼没有明说,但臻歆已然洞悉。
臻歆放下汤匙,抬眼看莫翼,语气带着一丝凡俗规则的考量:“未有圣命,父亲擅离前线,可是死罪。”
莫翼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自信:“当朝那位,论谋略手段,实非明主之材。朝纲紊乱,上下皆疲。我们替他保住江山,他若反手诛杀功臣,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他微微倾身,目光笃定,“况且,有我在,绝不会让这等事发生。公子放心。”
臻歆闻言,垂眸思索片刻。当他再次抬眼时,那双曾属于陆清、如今却仿佛蕴藏着更深邃星光的眸子里,竟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他看着莫翼,语气带着几分玩味:“我知道你本事通天,这世上,可还有你莫翼摆不平的事?”
这笑容,这语气,与莫翼记忆中那个听到权谋倾轧便沉默忧思的陆清截然不同,反倒有几分像天上那个思绪万千的臻歆神君了。莫翼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脱口问道:“陆清?你……以往听闻这些,总是沉默不语,暗自伤神。如今怎么……”
“变了,是吗?”臻歆接过话头,嘴角的笑意未减。
莫翼凝视着他,缓缓点头,眼中带着探究与关切:“可是……这次出门,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臻歆轻轻摇头,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近乎超然的通透,“父亲此举,亦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我又不傻,岂能坐视国破家亡,山河倾覆?”
室内重归宁静。两人安静地用完了饭,臻歆唤来下人撤去碗碟残羹。随后,他们相对而坐,闲话片刻。话题几乎全由莫翼主导,他细细询问臻歆此番游历的种种见闻,是否受了委屈、吃了苦头。臻歆一一据实回答,讲的皆是沿途风物人情,平淡无奇,并无惊险或特别之处。
听罢,莫翼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下。见他眉宇间确有倦色,莫翼终究按捺下了心中关于他为何独自离京的疑问,也未再多做停留,只温言一句“公子早些歇息,那些趣事,改日再细细说与我听”,便起身告退,离开了西院。
下人早已备好热水。沐浴过后,换上舒适的寝衣,臻歆独自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然而心境,却早已不是离开时的那个“陆清”。沧海桑田,不过数月之间。
他抬起手,指尖捻着那块随身携带的玉牌,举到眼前。帐内烛光摇曳,温润的玉质流转着幽微的光华。臻歆的神色沉静而莫测,目光穿透玉身,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时空的倒影。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牌面上繁复玄奥的纹路,试图从中解读出深藏的讯息,或是唤醒沉睡的共鸣。
许久,他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估摸着府中众人皆已安歇,臻歆悄然起身,并未惊动守夜的下人。他轻车熟路地步入书房,取了上好的笔墨纸砚。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素白的寝衣上洒下清冷的银辉,衬得他此刻的神情愈发专注而幽深。
回到内室,他将宣纸在案几上铺开,研墨的动作沉稳而流畅。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提起笔,饱蘸浓墨,笔尖悬于纸面之上,眼神沉静如水,却蕴含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他画的,是莫翼。
笔尖落下,并非寻常的勾勒描摹。每一笔都似带着无形的牵引,在虚空中捕捉着某种玄奥的轨迹。他画的不是形,而是“神”,是魂魄的轮廓。这正是他所掌握的法术之一——“画魂”。此术一成,画中之人魂魄便会被暂时拘于纸面之上,形同傀儡。臻歆的目的简单而直接:他要控制莫翼,询问事情来龙去脉。
笔走龙蛇,线条在纸上蜿蜒,渐渐汇聚成一个栩栩如生、神态毕肖的莫翼形象。当最后一笔落下,笔锋如灵蛇收尾的刹那,纸上莫翼的双眸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而凝固。与此同时,臻歆清晰地感知到,西院另一侧厢房内,原本平稳悠长的呼吸骤然停滞,莫翼的身体陷入了彻底的、深沉的昏迷。
就在这法术完成的微妙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熟悉的香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臻歆的灵台深处漾开涟漪。
帝丹来了。
他悄无声息,仿佛本就是月华的一部分,融于窗棂投下的光影之中。他并未刻意隐藏自身的气息,只是臻歆方才全神贯注于“画魂”,未曾察觉。此刻,帝丹的目光越过臻歆的肩膀,落在那幅刚刚完成的、墨迹未干的画作上。画中莫翼的魂魄被无形的丝线牢牢钉在纸上,失去了自由。
帝丹的眼底深处,瞬间掠过一丝了然,随即被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所取代。他认出了这独属于臻歆的法术。画魂之术,拘魂索魄——这意味着臻歆的记忆,已然彻底复苏!他不再是那个懵懂凡尘的陆清,而是真正复苏归来的仙魂!帝丹心中激荡。
“臻歆。”
这一声饱含思念与忐忑的呼唤,却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臻歆压抑的焦灼。他猛地转过身,对上帝丹那双深海般的眼眸。不再是之前伪装的和善与试探,此刻的臻歆,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属于仙魂的清冷与洞悉一切的锋芒。
“执法天神来的过早,还未满九日。” 臻歆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层下的暗流,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这平静之下,是急于求证真相的迫切。
帝丹的心重重一跳。他认出了这眼神——属于他失而复得的爱人,属于那个曾经执掌一方、洞彻天机的臻歆神君!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腔,但臻歆下一句话,却将这喜悦瞬间冻结。
“告诉我,” 臻歆的视线扫过画中莫翼空洞的双眼,声音陡然转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为我,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
帝丹眼底翻涌的激动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嫉妒、痛惜与冰冷的复杂情绪。他看着臻歆眼中那抹为莫翼而起的急切,心中醋海翻腾。他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声音低沉,带着深海寒渊般的冷冽:“代价?你既已恢复记忆,难道还猜不到吗?”
臻歆冷笑道:“你不说,我便自己查!”
他逼近臻歆,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对方,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砸下:“他为你,剜心取珠!生生剖开自己的龙心,将维系他承载他数千年修为与性命的那颗龙珠挖了出来!只为填补沉魂失窃后海族阵眼的空缺,只为换取海族一时安宁,换取你魂魄凝聚的时间!” 帝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既是怒莫翼的胆大妄为,更是怒臻歆此刻的心神皆系于他人,“他如今修为尽毁,根基断绝,龙珠离体太久,早已与阵眼强行融合,即便你此刻归还沉魂,他也必死无疑。那颗珠子,根本换不回来。”
如同九天惊雷在臻歆脑中炸响,剜心取珠,修为尽毁,根基断绝,必死无疑。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窝。他身形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所有的冷静与锋芒在残酷的真相前寸寸碎裂。他猛地看向画中凝固的莫翼,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仿佛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疯了……” 臻歆的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魂魄离体本就消耗巨大,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画前,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弱的、却蕴含着仙魂之力的灵光,毫不犹豫地点向画中莫翼的眉心。
“散!”
只一声,画上无形的禁锢瞬间解除。那缕被强行拘来的魂魄,如同挣脱牢笼的青烟,倏然从纸上腾起,带着一丝茫然与虚弱,迅疾无比地穿过墙壁,回归西院厢房内那具陷入深沉昏迷的躯壳。
就在魂魄归位的瞬间,臻歆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就要冲破窗户,直向四海海神所在的方位掠去。他要抢时间,哪怕只有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也要去夺回莫翼的龙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