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冬尽,春天一来,花田里就长满了人。
“啊——啊——啊!姐姐姐!那边好像有滩人,血淋淋的……姐姐我好害怕……”
相府千金孔卿卿手中和头上的花撒了一地,边跑边扑进姐姐的怀里,吓得站都站不稳。
相府义女孔长嬅微微踮起脚抱紧她:“不怕不怕,我看看,没事啊……”
少女吐气如兰,心香如蕙,孔卿卿慢慢镇定下来,扒着孔长嬅往刚才的灌木丛挪动。
十二岁的孔卿卿胆子越来越大,《子不语》一看就是一整晚,孔长嬅为此做足了准备,仍是被吓了一跳——
草丛中黑发覆面四肢扭曲的怪人,蓝衣金带破若鱼鳞,层层涌出血水,漫出触目惊心的铜锈气味,旁边兰花上鲜血滴落,宛如露珠坠地。
“他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尽快去医馆。”孔长嬅探看伤势的手难压颤抖。
“姐姐,这个人来路不明的,我们还是回去找娘亲来吧,”孔卿卿缩在孔长嬅后面看都不敢看,“再说,他穿的也不错,说不定马上就会有人来救他的。”
“来不及了,卿卿快来帮我。”孔长嬅将外衣脱下,和妹妹一起将其撕成条状,简单为那滩人包扎。
早春的阳光倾洒下来,孔卿卿看着自家姐姐满目的恻隐和越来越麻烦的包扎,恨不得马上带着她回家去。
“这难道是……”孔长嬅擦了擦他佩戴的玉佩——上好的羊脂玉,通体润泽,雕工细致,上刻“重”字——直接扯下来放到孔卿卿手中。
孔卿卿看着玉不明就里,下一刻,自己的贴身手帕又被拿去包扎那人手上的伤。
“还好还好,脸还在,”孔长嬅用袖子勉强擦干净他的脸,笑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古人诚不欺我。”
孔卿卿一直巴巴望着,听到这儿,一下子扔了手中的玉佩,委屈道:“姐姐见了君子,不要卿卿了吗?”
孔长嬅眼神转向她:“这可能是——”
孔卿卿立马堵住她的话头:“姐姐就是不喜欢卿卿了,卿卿看了姐姐这么久,姐姐都不看我一眼,还对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温温柔柔地笑,明明善恶未分,只这一张脸,就得了姐姐‘君子’的称赞,卿卿明明比他好看一百倍,姐姐眼里却只有别人,姐姐……”
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嘴一撇,鼓起还未褪去的婴儿肥,豆大的眼泪滚滚而落。
孔长嬅想为她拭泪,见自己满手的血污,慌道:“卿卿最好看了,是不是还在害怕?来,抱抱。”
孔卿卿抽泣道:“姐姐的眼里只有别人,又何必抱我,就让我在这冰天雪地里独自心碎。”
“怎么越长越小了?”孔长嬅抱着她,“唉……我看别人都是假看,只有看卿卿是真的,我俩日日夜夜在一起,你还不明白?”
孔卿卿蹭了蹭眼泪,坐正了一点:“真的吗?姐姐没有不喜欢卿卿?没有想离开卿卿?没有故意不理卿卿吗?”
孔长嬅认真地颔首回应。
“我当然明白,姐姐最喜欢的就是我,最宝贝的也是我,最……”
孔长嬅忍无可忍地按住她的嘴:“好了,人命关天,把玉佩拿上。”
“好吧。”孔卿卿不情不愿地收好玉佩。
俗话说得好,救人救到底,遭罪是自己。
“嬅小姐!你怎么能带着小姐乱跑呢!夫人都要急坏了!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匆匆迎来的王嬷嬷尖声叱道。
杜夫人跑过去一把搂住两个女儿:“哎呦我的两个小羊羔啊,这是跑哪儿去了?”
孔卿卿道:“娘亲,那边的幽谷有种罕见的花,是我拉着姐姐去采,原想做些花环回来的,对不起,让娘亲和阿嬷担心了。
杜夫人松开怀抱,一看,又慌道:“长嬅,你的外衣呢?怎么手上还有血,发生什么了?”
孔卿卿道:“对!娘亲快去,那边有人好像活不起了。”
杜夫人忙派人过去察看,又解下斗篷披到孔长嬅身上:“好孩子,沾了这么多血,要不去大召庙住一阵子吧。”
孔卿卿立刻道:“不要,姐姐才祈福回来不到一个月,娘亲,这血洗一洗就掉了,我给姐姐洗,您别让姐姐走。”
杜夫人道:“长嬅,你怎么想?”
孔长嬅摇摇头,道:“娘亲安心,我不怕。”
相府鉴忠厅内,孔丞相听完陷入久久的沉默,拍了两下桌子,起身道——
“胡闹!孔长嬅,你可知自己是丞相府的长女,随意乱跑已是大错特错,又怎能与路边的陌生男子牵扯到一起?你看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简直荒唐至极!来人,把戒尺拿过来!”
“爹爹!”孔卿卿忙上前挡在孔长嬅面前,明明被父亲的疾言厉色吓得抖个不停,还是努力地张开手臂想挡住戒尺: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爹爹和哥哥们平时教导我们要多行仁义之举,怎么如今反倒怪罪?何况,爹爹明知是卿卿乱跑,又怎能全怪姐姐?君子行端坐正,爹爹要打就打我吧!”
孔丞相沉声道:“卿卿,让开。”
孔卿卿哀求中有颤抖的哭意:“不要!”
杜夫人拿过戒尺道:“孔郎,这次就算了吧,吓到卿卿了。”
孔丞相的手微微颤抖,叹息道:“孩子,你还小,不懂这世间阴差阳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若不能保护好自己,那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姐姐她……应该懂的。”
孔卿卿皱眉望着孔丞相,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不解与委屈。
孔丞相冷声问道:“长嬅,你可知错?”
孔长嬅沉静地与父亲对视,最终还是在那冰冷的眼神下伏身拜道:“女儿愿去祠堂自省。”
孔府祠堂牌位林立,灯烛长明,自叔父孔乔鸿沉冤昭雪,又添了些许忠烈。
孔长嬅独自跪着,薄背挺直,默背完《论语》《孟子》后,盯着馔盒上的点心发呆。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庄子》——更适合三天饿九顿之人的心经。
孔长嬅仿佛看到牌位上空的太姥姥边吃点心边对自己说:“孩子,下次可长点心吧。”
“姐姐,”孔卿卿抱着棉被和食盒而来,“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了,你不知道二哥有多可恶,非在这种时候摔坏了腿。”
孔长嬅忙要起身:“二哥怎么样了?”
孔卿卿按住她:“姐姐放心,没什么大事,都是他,非要耍帅用轻功抓贼,踩空房顶掉下来了,不高,但打了一大圈绷带,哈哈,就该让全天都的女子都看看他那副样子,早点破了幻想。”
孔长嬅接过食盒:“那怕是会更怜爱吧。”
孔卿卿道:“怜爱?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还要女子保护,噫——”
孔长嬅看着她嫌弃的脸,笑道:“卿卿可以和杨医师切磋医术呢,二哥听到要气得健步如飞了。”
孔卿卿给姐姐披好棉被:“谁管他啊,下次要再受伤,我才不给他带糖了。”
孔长嬅拿起食盒里的长生粥,还是热的:“谢谢卿卿,你再不来,我就要上去了。”
孔卿卿顺着她的眼神看向牌位,吓道:“姐姐,不要乱说话,有我在,他们下来了你都上不去。”
“诶,”孔长嬅忙捂住她的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孔卿卿鼓了鼓奶膘,微微拜拜祖先。
孔长嬅喝着粥,孔卿卿寻着间隙喂姐姐枇杷酿肉,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孔长嬅很快便饱了,放下碗道:“好了,我还能再跪八天。”
孔卿卿放下筷子小心翼翼道:“姐姐,对不起,我没……”
孔长嬅握上她的手:“卿卿今天很勇敢哦,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我仍旧不懂,父亲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
孔卿卿低着头:“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摘花,就不会碰到男人,不碰到他,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怪我,姐姐,你骂我吧。”
孔长嬅捧起她的脸揺了揺:“咦?怎么晃不出来水呢?都说糊涂话了。”
孔卿卿泫然欲泣。
孔长嬅笑道:“卿卿,我们今天都很棒哦,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救下了一条——哦对了,那个公子怎么样了?”
孔卿卿愧色稍减:“说到这个,姐姐你一定想不到,那个人居然是大皇子,就是那个在我九岁生辰特意大阵仗赶过来又什么都不送的皇子重!只是杨医师说他除了脸遍体鳞伤,要过些时日才能醒来。姐姐,我之前听爹爹夸过他,你说,这次救了这么厉害的人,爹爹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孔长嬅看着孔卿卿盛满星光的眼睛,低眉道:“卿卿,父亲做事必定有他的道理,无论接下来他让你怎么做,你都要听话,好吗?”
孔卿卿神秘兮兮道:“姐姐,有时候,我都觉得爹爹是两个人,时好时凶的,要不下次我和姐姐一起去大召庙,问问大师怎么回事吧?”
孔长嬅无奈地摇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谢谢卿卿的棉被,我一点儿都不冷了,你回去睡觉吧。”
孔卿卿摸进被子里,紧紧搂着孔长嬅的腰,伏在她身上道:“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卿卿困了,要睡觉了。”
月光洒进祠堂,照得孔卿卿的睡颜恬静而单纯,清风过耳,梧桐萧萧,孔长嬅觉得,就算是这样的人生,也挺好的。
她这样欺骗自己。
孔卿卿:我大名孔长媅[dān],是不是和姐姐很登对?!
孔长嬅[huà]:我小名小兰花。谎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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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路边的人不能随便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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