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平二十九年,四月初夏。
一篮荔枝快马加鞭入京,踏着早夏第一场雨水,将最新鲜最鲜嫩的那一份送往最大的皇庄。
马车稳稳停在庄子门口,婢女拂晓先一步掀开珍珠流光纱的帘子,待里头的主子探出满头珠翠的脑袋,早等候在外的管事连忙躬身迎接,任那女子搀着跳下马车。
女子踩着一双月色缎面履,红宝石珍珠交嵌的兔眼睛活灵活现。堆叠的裙摆堪堪盖住鞋面,鲜红大袖上团花绽开。离及笄不过半年的她,身段已然玲珑有致。葱指搭在婢女嫩粉的衣裙上,衬着自己鲜红的衣袖,显得格外白皙。
烟眉似绕着两团若即若离的云雾,巴掌大的小脸镶着两颗罕见的棕色宝石,只轻轻抬眼,盈盈秋水荡漾。粉嫩的唇畔弯了弯,越过枝丫的光细细落下,她微微避过头去,一颦一笑,是明艳动人的缱绻。
瞧这一身流光锦,发上更是难得一见的宝石。侧髻插着九根金羽的凤钗,任谁也难忽视她的贵重与华丽。毋庸置疑,敢将九尾凤钗明晃晃戴在发上的女郎,定是当朝昭阳公主宁怀袖。
宁怀袖是皇后嫡女,又是皇帝唯一一个嫡出,生来便赐封号昭阳,名字更是想了又想,最后是皇帝以“藏珍纳瑞,怀袖生香”为喻,取怀袖二字,恨不得将天上星星摘下来给她做耳坠。
偏她又是个生得可爱的,阖宫上下都宠着她,两位皇子一位大公主更是对年龄最小的妹妹爱不释手。
她转身,一双杏眼转了转,圆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垂在两侧的东珠耳坠晃了晃,伴着清脆的嗓音:“赵叔,杨姑娘可来了?”
赵管事哪儿能怠慢眼前人,簇拥着宁怀袖入那扇雕花大门,边答:“回公主,杨姑娘比您早到一刻,正在屋内喝茶。”
宁怀袖提着裙摆,小步往里头跑去,一双眼也成了月牙。
四四方方的正厅屋门大敞,正对着门前精养的一池荷花,花苞还未绽开,娇羞地掩在绿叶里。一条白玉砌桥直通正厅,正厅正中摆着一方案台,落在柔软的狐皮地毯上,放了两张柔软的蒲团。
一紫衣女子斜坐蒲团上,如同一朵初绽的丁香,正摇着团扇盯着一桶冰块走神。乌发半掩下精致的面容若隐若现,凤眼低垂柳眉微蹙,至脚步声起才堪堪抬眼,舒展笑颜:“慢些跑,可别掉湖里了。”
“柳依姐姐!”她毫无章法坐到案边,挨着那个紫衣女子,也是杨国公府的大姑娘——杨柳依。
杨柳依乌发用一支玉簪半挽,秋水盈盈,透出几分怜爱。
“离了宫,夫子不在身边,公主又没个正形了。”杨柳依打趣儿,素手将一盏茶推至一旁,“刚泡好的,已经不烫了。”
宁怀袖接过茶,转头停顿了一下。
“拂晓,快让赵管事将荔枝给呈上来,可别误了时辰。”
她面上还有方才小跑未褪的红晕,眼神却雪亮雪亮的,愉快地让人挪不开眼。
拂晓依言退下,这偌大的正厅便只有案边二人。
风掀起纱帘露出屋角珍宝摆件,以及屋内挂上的名家字画,正中那幅出自大宁绘画圣手吴大家,画的是一个七八岁小人儿,头戴金钗,一身粉衣,端得是娇憨可爱。
宁怀袖瞥见了只觉脸上一热,再不去看几年前她的模样,暗自腹诽父皇怎敢把这画挂在皇庄正厅。
屋外几声脚步又投进人影,是庄子上的婢女跟在拂晓身后端来一盆新鲜荔枝,并着特色糕点,果茶奶茶,一应俱全。
宁怀袖向来大方,也不愿让人扰了清净,不需要下人服侍,同往年一样将荔枝分了些给他们,又单独用盘子装了一点。
“公主这是为谁准备的?”杨柳依头次见她单独留出一盘,一时好奇发问。
宁怀袖不紧不慢盛好,又令拂晓取些冰块来,担忧它坏掉。
“柳依姐姐猜猜今日还有谁没见到?”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嘴角噙着几分笑意。
杨柳依停下剥荔枝的手,抬起眸子,轻轻环视一周,似乎少了个人,随即了然一笑:“怎么没有看到纪公子。”话落将完好的荔枝递了过去。
“纪怀安本该同我一起的,”宁怀袖就着眼前人的手吃了一颗甜甜的荔枝,说话也带了点含糊,“走了一半父皇将他唤走了,说有事要交代。”
纪怀安是她亲自挑选的侍卫,彼时瞧见他身手敏捷,眉目清秀,一眼便选定了,这两年来倒也忠心。
“那纪公子生得俊朗,公主怎不考虑将人收进房中,做个面首?我瞧着公主赐名怀安,与公主同字,想来也是十分喜爱。”杨柳依平日温柔端庄,偏同宁怀袖一起时离经叛道。
仍是那娴静如不问凡尘的仙女模样,脱口而出的字字句句好似眼前这盘荔枝成了辣椒,辣得宁怀袖小脸红扑扑的,好生夺目。
始作俑者不肯放过小红荔枝,俯身微微抬头,晶亮的眸子紧盯着,恰到好处的坏点子全显露在唇角。
“我们昭阳公主这般好看,养个面首又如何?”她抬手,素白的指尖在宁怀袖的肩上学蜻蜓点水,“那纪公子忠心得很。”
“杨柳依!”宁怀袖几分羞恼全堆在面颊上,两弯柳叶眉拧成团,如皇庄后花园那只狸奴炸毛,“我瞧那谢丞相的小公子也是眉清目秀得紧。”
她清透的嗓音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唇角落成一弯倒月。
“小祖宗!”杨柳依眼疾手快要去捂嘴,面上绯红一片,耳尖也染上一抹霞晕,声音低低的,“好矜矜,是我错了,你小声一点。”
宁怀袖得逞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对上杨柳依泄了气的眼神,更为得意。
二人本就是打小的交情,盛宠的宁怀袖谁都得敬三分,唯有杨柳依敢同她开玩笑,还不怕惹恼了眼前人。
杨柳依比她大了两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自然得与闺中密友分享,谁料却成了她打趣儿的诨话。那纪怀安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可谢家小公子实打实是她的心上人。
她都想将自己打两下,谁叫她这般口无遮拦,如今被反将一军,真是偷鸡不成。
宁怀袖不过十四,还未到及笄的时候,又被皇室保护得极好,感情一事总归是懵懵懂懂的。
“柳依姐姐若是喜欢,我叫父皇赐婚便好,谅那谢小公子不敢不从。”
她面色笃定,似乎一回宫便要将此事办妥,生怕怠慢了眼前这位好姐妹。惹得杨柳依失笑,目光盈盈:“你呀,还小!感情一事怎能强迫,自然是两情相悦为好。”
“可是我皇姐不也是喜欢那劳什子梁万松,央着父皇赐婚,如今不也二人琴瑟和鸣。”
杨柳依知她为何不唤驸马姐夫,非唤人家大名,眼前这位小公主一直瞧不上那大公主驸马,虽说是当年新科状元,却也其貌不扬,宁怀袖每次想起,都要数落一番,这不——
“要说那个梁万松,要样貌没样貌,抵不上纪怀安一根头发丝,家世平平,唯有那新科状元名头稍稍有些名堂,怎就把皇姐的魂给勾走了。”
宁怀袖轻轻摇着头,不忘给自己塞一块糕点,话也含糊不清:“我皇姐那样温柔娴静,又颇有才学,怎就非要…非要…民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树上上吊……”
“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杨柳依瞥了她一眼,又泛起笑,也不知在哪学了些不成文的东西。
“唉,”想起那其貌不扬的驸马姐夫,她又有几分哀叹,小脸皱成一团,塞了几颗荔枝后似乎想通了,又明媚起来,“皇姐欢喜便好,我皇家又不会亏待他,给的好处也不少呢,若是他能对皇姐好,才是最重要的。”
这番话又将杨柳依逗笑了,小小年纪操心人家的事,偏生又能将自己哄好,也难怪人人喜爱这个小太阳,一辈子单纯也好,好歹有皇家护着。
“这般关心婚嫁,矜矜莫不是想要嫁人了?”
“杨——柳——依——”
宁怀袖只觉眼前人若不开口,还美得如同画一般,但凡开了口可真是胆大包天。她作势要去捂嘴,俯身却被裙摆绊了一下,杨柳依伸手去扶,双双跌倒在柔软的狐皮地毯上。
只对视一眼,二人便笑得开怀。
夜间小娘子们喋喋不休,趁着外出游玩没人束缚,免不了要睡同一屋闹腾。
拂晓宠着自家主子,难得出宫一趟,合该高高兴兴玩,也不过多打扰,将门阖上,烛火也燃着。
正要同纪怀安交代夜间事宜,这才发觉竟是快宵禁了人也未归,欲推门而入告诉主子,转念一想纪大人本就会因外出一夜未归,也是常事。
夜色如墨,屋外细碎虫鸣同着屋内欢闹声一同逐渐消停,整个皇庄安静得诡异。今夜没有月色,唯主屋里的烛光堪堪照亮檐下,夜风忽地吹过,惊起后背一阵凉意。
拂晓也有几分困倦,执着一盏灯,抬手打了个哈欠,却闻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遥遥能见一黑影身影颀长。
“谁?”她心一跳,立马清醒了,眼瞧着一黑衣男子将要逼近,几乎要尖叫起来,借着手中微弱的光能认清模糊的人影,“纪大人,你吓我一跳,这么晚了公主已经睡下,你……”
她话还未尽,才发觉眼前男人神色不是一般的冷,平日深邃的眼眸在黑夜里更加看不清,寒潭古井般的眸光落在她身上,无端让人打了个寒战,他说话十分迅速:“宫变了,快让公主赶紧起身偷偷逃亡。”
“什么?”拂晓执着的那盏灯“噗通”一声砸落在地,不管不顾转身推开门,惊醒了方入眠的两位姑娘。
“拂晓?”宁怀袖眼都未睁,嘟囔着,声音几分懒怠,“发生了何事?”
“二位主子快醒醒,”拂晓捧着衣裳凑近,语无伦次手脚忙乱,“纪大人说发生了宫变,让您赶紧起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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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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