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几人相依浅眠,唯有赵管家仍兢兢业业赶着车。
马车晃荡着驶离京城,天边泛起昏暗的日光,透过车帘缝隙忽明忽灭,夏日的暴雨似有来临之际。
可他们不能停。
马车亮堂一瞬,不一会儿天边一声巨雷炸破,惊得宁怀袖瑟缩在纪怀安臂弯,又忽地惊醒。
马车内几人皆清醒过来,只眼下的乌青略显疲惫神色。
宋怀袖睁眼,眸子朦胧一层雾气,率先对上纪怀安疲倦的双眸,发觉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迟钝一瞬,慌忙起身,耳尖陡然就红了。
她脑袋砸在马车顶上,痛呼一声,彻底清醒。四下打量一番才发觉自己在逃亡的马车内。
相比昨夜要稳定许多,可是那一瞬间通红的双眼出卖了她。纪怀安眼瞧着那小姑娘兔子般红肿的眼又溢着泪,倒是更希望她别醒来,只有睡在梦里才没有痛苦。
“纪怀安……”她神色委屈,方一开口嘴角就瘪了下去,眼角泪越蓄越多,盛满了溢出来,滚落下去,她偏却强忍着不哭出声。
纪怀安也不催促,下颚勾勒出冷峻的轮廓。垂着眸子,眼中神色晦暗,藏在发丝半明半暗的阴影里,耐心待她平复心情。
小公主哭得梨花带雨,鼻头也红红的,莫名让人心微微刺痛。良久听她带着哽咽的沙哑声音响起:“我饿了。”
杨柳依与拂晓未开口,却也将眼神落在二人跟前,马车外明显已天光大亮,该是平日里用早膳的时候,逃亡之际得先有力气。
纪怀安连忙取出夜里带上马车的大包袱,翻出一个大布袋,里边全是昨日皇庄准备的糕点,都还新鲜着。
“各位凑合一下,”他坦言,“逃亡太突然,也没法准备干粮,昨夜瞧着还剩些,都装起来了。”
几人都没什么意见,杨柳依率先接过糕点,依次分给身边人,又打开车帘给赶车的赵管家递了一份。
隔着薄薄的帘子,很清晰听到二人的对话。
“赵管家赶车辛苦了,也先填填肚子吧。”
“诶!多谢杨姑娘。”
杨柳依微微探身,半敞的马车门露出宽敞的泥地,依稀瞧见阴沉沉的天,昏暗不已。
纪怀安递过绿豆糕,晶莹剔透的糕点在宁怀袖眼前晃悠,惹得后者肚子“咕噜”一声,连忙捻过一块。
咬下糕点掉下的碎屑落尽素白的手里,堪堪咬了半块,就有几分反胃。偏过头,嘴微微撅起:“我吃不下了。”
闻言三人都将目光挪过来,看着她手中小巧的绿豆糕还剩一大半,杨柳依率先皱眉:“矜矜还是多吃些,怎就不吃了?”
她白皙的小脸唯剩肿成核桃的眼睛有几分红色,咬着唇愣是将自己的情绪尽数吞下去。
纪怀安本想跟着劝几句,瞥见那眼实在红肿,歇了心思。
“公主若不想吃,便放一旁待会儿再吃。”他从她手中拿回那半块绿豆糕,又小心包好,还给了一个安抚的笑。
几人也不再作声,只是一声惊雷送来豆大的雨点。
“公主,”赵管事连忙叫唤,“下大雨了,恐怕不好赶路。”
宁怀袖闻他叫的自己,再难过也得去看看情况,她掀开窗帘,一股携着夏热潮湿的风灌进来,伴随着雨滴,立马湿润了额前的发丝。
如今正是出城那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何能找位置躲雨。
她回过头看黑衣男子,他常常外出,想来办法多。
纪怀安撞进湿漉漉的眸子,又不着痕迹地挪开:“先去一旁树林里躲一下,那遮盖的叶子较多,夏日的雨恐很快便停了。”
“驾”,赵管事得了令,转头将马车驶进小道,寻了块枝叶茂盛的地,将马车隐在林子里。
“赵叔,”宁怀袖主动开了口,“快进来躲雨。”
赵管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挤进马车,马车还算宽敞,坐下赵管家绰绰有余。
宁怀袖掀起一般的窗帘,正对着方才所行进的大路,虽有些遥远,透过雾蒙蒙的雨帘,却也能看清路段。
雨势愈发大了,层层雨幕像一道透明的墙,来势汹汹,也声势浩大。
宁怀袖看着似乎是在看雨,实则早已经走神。
拂晓与杨姐姐平日里便以她为先,对她好自是不必说。纪怀安与赵管事是多年下属,当然以她为先,如此便形成了若遇到事任她决断。可她自己才出了那皇宫,一点生活经验都没有,哪儿能去决断什么。
像这般躲雨之事还得让纪怀安来,只盼宫中那边能快些平息下来,好快些回到京城,这般她实在不习惯。
既是念着京城,也抿着唇将心事宣之于口:“也不知京城那边如何了,父皇定能拿下那乱臣贼子的。”
其余四人自然是同意她所言,尤其是不知情的两位姑娘,这驸马哪儿来得实权去夺天下。恐怕很快就会被制服。纪怀安没说话,那双眼却不离公主半分。
宁怀袖正祈祷着,余光中几道黑影闯入雨幕,隔着四四方方的车窗,仿佛是戏台上闯入的角色。
“二哥!”她惊呼,原本因瞧见战马而惊慌的心更加剧烈,面上因兴奋而染上红晕,“二哥带着战士们来了,定是要胜利了。”
几人也激动到几乎要起身,透过车窗远远瞧见雨幕中一群银甲骑着马,正顶着雨幕往京城的方向去。
“果真是二殿下!”拂晓也是在宫中比较久的宫女,虽隔着朦胧雨雾和枝叶,仍是依稀认出二皇子的身形。
杨柳依也沸腾起来,几人相视而笑,隐约的战马声好似胜利的号角。若非层层雨帘,宁怀袖几乎都要下车冲进去。
“等等,不对劲。”纪怀安忽然发出沉稳的声音,连带着那剑眉也皱成一团。
那由二皇子领队的骑兵,分明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连连后退,马也受了惊,几乎拉不住。二皇子分明已经离开的身影再次退回雨幕中,只瞧着箭杂在雨帘中,穿透看不见的雨幕,穿透那一队人马。
宁怀袖的笑容凝固在唇角,瞳孔放大。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二哥被箭穿过喉咙,眼睁睁看着他从马上倒下,甚至还被失了控的马踩中。
所有人都愣住了,好似血液凝固了一般,巨大的恐惧蔓延开来。纪怀安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过宁怀袖,不让她去看血腥的场面。可是似乎已经晚了,就在几息之间,视野里的所有人马都倒了下去,隔着半人高的灌木丛,已经看不太清地上的尸体。
方才还威风飒飒的骑兵,此刻一个不剩地消失在视野里。
宁怀袖被扯过之后已是背对着车窗,面前是纪怀安的胸膛。可是她一动不动,像麻木了的稻草人,没有半分知觉属于自己。她只是一动不动,垂着脑袋发不出声音。
“公主,公主?”纪怀安扶住她的双肩,纤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我没事。”声音毫无波澜,闷闷的。
官道上一行身着羽林军服饰的将士,开始清理官道的尸体。雨势太大,压根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是那得逞的模样让人咬牙切齿。
几人眼睁睁瞧着希望破灭。也都放下车帘噤声,陷入无尽的沉默中。
仍旧是大雨瓢泼夹着几声炸雷,冲刷早夏的暑气,淋湿了皇宫,洗刷了官道上那队骑兵的血迹。
宁怀袖的身躯微微颤栗,她猛然抬起头,猩红的眸子蒙上雾气看不清晰。
“我冷。”短短二字,掺杂着恐慌与无助,砸在纪怀安的心头,砸得他痛不欲生。
后者虽未言语,却从一旁取过外袍,将她裹在外袍之下,又拉进自己怀中半揽着。
宁怀袖任性地半靠在他怀中,有几分贪念温暖的体温和令人心安的龙涎香气味。纪怀安昨夜从御书房染上的龙涎香,竟然成了她最大的依赖。
当年她也是这般靠在二皇兄怀里,二皇兄不善言语,却总爱带宫外的小玩意给她。除了父皇母后,二皇兄对她最好。
她思绪凌乱,又主动往纪怀安怀中钻了钻。
纪怀安总是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又碍于父皇的威压,言听计从。同话本里主角一样,身边总有个能解决任何麻烦的军师。
可纵然是军师,也难以抵抗家破人亡。
她当然清醒,若是那群反贼敢这般不管不顾在官道上杀人,恐怕皇宫那边早已沦陷。
呜咽声响起,一声声绞着众人的心,几位姑娘本就多愁善感,也跟着一同小声哭泣起来。
宁怀袖死死扯着男人的袖子,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裳,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刻,这般亲密的姿势也惊不起半分旖旎。
雨势渐小,官道上也没有半点活物的痕迹,如今整个皇室宁家,大概只剩眼前宁怀袖一人。
赵管事自小是府上管事,后来又去了皇庄,几乎是看着小公主长大,本就十分疼爱,如今宁氏只剩她一人,怎么也得好好护着。
“公主,”他低沉着脸,一字一句,“老奴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将您平安送出京城。”
他起身往马车外去,一声“驾”,又驱使着马车往南边走。车轱辘转着轧过方才血腥的地方,此刻几乎看不到半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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