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票是下午三点钟的，为数不多的行李也收拾好了，祝好时拉着行李箱站在学校门口，看着熟悉的街道，心里涌起一股怅惘。
是不是应该和他说一声？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她摁下去了，冷静下来后她想，只要他愿意，即便和黎莫无法成为恋人，也可以保持兄妹的关系。但黎莫一旦知道自己的决定，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她。
那天晚上，电话接通后，她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想去红星学校当支教老师，还有名额吗？”
“你想好了，就可以来。”
她迫切地需要自立，而红星学校开出的支教条件正好可以满足她的要求：提供宿舍，参与政府扶持计划，服务期满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加分，每月固定薪资三千加奖金和补贴。
在外流浪的那一夜她就想清楚了，她不需要多么灿烂光明的未来，她要十分稳定的、不再飘摇的生活。
手机响了一下，因为正在想他，所以她隐约有期待，打开手机看到是班级群的消息，临近毕业相关的事项变多，浏览过后她放下手机，抬头的一刹那，她看到街对面驶来一辆熟悉的越野车，后排座位上坐着那晚在沙发上抽烟的女生，随着车子驶过，车窗内缓缓显出他的侧脸。
在他转头的刹那，她背过身，藏进树影里。
车停在学校门口，黎莫打了电话，她仍旧没接，于是他发过去消息，在看到红色感叹号的时候他愣住了。
张媱瞟了一眼，看到聊天框后了然于心：“你放心，我会去学校找她，和她说清楚。”
车窗是一个城市的缩影，万家灯火淡去，高楼渐渐遮不住蔚蓝的天空，远方一座座信号塔划过，原野空旷。落地镇上的时候，祝好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简茗站在车站门口接她。
“这么晚了，饿了吧？”简茗接过她的行李箱，“我在旁边的中餐厅订了位置。”
“麻烦你了，简老师。”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车站门口还聚集着一大群中年人，举着简陋的牌子，写着住宿、饭馆，一见到拖着行李箱的旅客就都围上来了。
简茗拉着她穿过人群，来到订好的餐厅，和汽车站旁边供人饱腹的饭馆不一样，这家店稍大，环境看起来也更干净。两个人点了三菜一汤，等待的功夫，两人聊起红星学校的现状。
“固定工资是三千块，加上补贴，一个月到手能有小四千，”简茗说，“学校地点偏远，工资低，所以没多少人报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毕竟以你的专业，去企业更好。”
服务员上了茶水，祝好时喝了一口，不知道什么叶子泡的茶水，微苦。
“我们学校很缺老师，今年又走了两个人，今年报名的学生人数也下降了，有些学生中途转到了别的学校，”简茗看着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没有亲人。”祝好时知道简茗话里的意思，害怕她坚持不了，只是一时兴起。餐馆没什么客人，服务员也都坐在门口，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耳边响起自己的声音，仍旧让她心颤。
“所以，我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她说着，笑了笑，“我在宜州本地无法继续待下去，手里没有多少存款，红星学校服务期满之后，我想参加公务员考试。”
闻言简茗点了点头，尽管很少有刚毕业的高材生投入编制考试中，但考虑到祝好时的家庭情况，选择一份稳定的工作也算是一个不坏的选择，如果有机会，也能走人才引进的路子，有加分总会让机会更多一些。况且，红星学校一直在政府扶持计划中，到学校教书等服务期满考到市区的例子也有很多。
如此，简茗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宿舍还是安排在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已经空了，墙上的海报也被撤下，露出斑驳的墙皮。桌上空荡荡的，学生的作业、教师的荣誉奖状还有压在最底下的化妆品都消失了，曾经住在这里的女孩子，如今也一定在另一个地方绽放着。
简茗敲了敲门，送来了崭新的被子和四件套，洗漱用品也一应俱全。
祝好时正后悔刚才在镇上没买生活用品，这会儿简茗就送来了。
“谢谢你，简老师！”上一次来的时候简茗是值班教师，看她照顾志愿者祝好时除了觉得她认真负责并没有额外的想法，而这一次，她觉得简茗身上是有一种天然的良善，无形中释放了很多温和的善意，让人觉得亲近。
“校长置办的，老师们跋山涉水来，总不能让他们睡硬床板。”简茗帮着祝好时收拾屋子，开了一下风扇，祝好时这才发现风扇已经换了新的。
“晚安，明天见。”
万籁俱寂之后，祝好时躺在床上睁着眼，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窗台，她摸出手机，翻到两人的对话框。她能料想到他看到红色感叹号的表情，她同样难过，但如果这是一个人正在成长和蜕变的痛苦，那她无论如何都会熬过去。
身体很疲惫，可大脑还很活跃，一闭上眼就是这么些年的记忆片段，想起黎莫家里的大房子，他在洛州的别墅，以及那间窗明几净的大公寓，她觉得不真实，一睁开眼，看到斑驳的天花板，她也觉得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去摸胸口，才意识到玉佛已经碎了。翻个身，她用被子蒙住头。
从今以后，她靠自己。
接下来几天祝好时办完了手续，签下了支教服务合同，将在下半年任职初一(二)(三)班级的化学科任老师，因为红星学校教师稀缺，她又兼职两个班级的班主任。
她作为实习老师，当了一段时间老教师李敏敏的跟班。所谓“老教师”，今年也就27岁，在红星学校任教五年，已经算是教龄较长的教师了，因为家就在这里，所以毕业之后直接回来，在考取教师资格证后，归入了编制教师的行列。
因为工作关系，祝好时和李敏敏日常接触最多，李敏敏谈起自己家乡的时候，从来没跟她大学时期所在的大城市相比较过，她习惯于和过去比较，在她小时候，红星学校还只有两栋三层楼高的教学楼，学校门前还是泥巴路，04年左右才浇灌了一片水泥空地。
和乡镇相比，县城的发展要迅速许多，“还有大歌星来体育馆开演唱会呢，周末我们去城里玩。”李敏敏笑着说。
五月份祝好时回了一趟宜大进行毕业答辩，答辩结束后在通道口看到了一个人影。那张脸祝好时只见过两次，却仿佛刻在了脑子里，挥之不去。
“喝咖啡么？”张媱主动开口。
祝好时和两位好友打了声招呼，带着张媱坐到学校公园湖的长椅边。
“我找了你很久，到处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张瑶说。祝好时在学校的朋友不多，打听不出所以然来，张媱找到辅导员，临近毕业学校的事情太多，出去实习的学生也多，没有出事报告，辅导员根本没空仔细查各个学生去向，张媱找了几次，也只得到一个外出实习的模糊回答。
这回答辩，张媱早早做好准备，提前打听好了祝好时所在班级答辩的教室，就在楼梯口等着。
“这就是全部。”张媱把手机递给祝好时，她接过手机一张张翻过去，思绪骤然被拉回那天晚上，所有的留白也都被填满，看起来的确不是那样可怕。
“原本他想带着我跟你亲自解释，但你已经把他拉黑了，人也不见了，所以就拖到了今天。”张媱说。
“谢谢。”很久之后，祝好时才缓缓开口。其实在现在看来，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根本不是关键，是因为那天晚上她在外流浪，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心安理得地依靠黎莫，以“爱”为支撑的生活犹如空中楼阁，是缥缈且虚幻的。
“给他打电话说清楚，那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张媱指了指她的手机。
“抱歉，我不想联系他。”
张媱皱眉：“为什么？你是想让他亲自来哄你？”在张媱的认知里，祝好时和黎莫还属于情侣吵架的范畴，一方闹了脾气不想低头，总得让另一方先低下头递台阶。她没谈过恋爱，一心奔着自己的未来去的，根本不理解这样没有意义的感情拉扯。
“我和他的关系很复杂，现在的状况对我来说就很好了。”祝好时说。
张媱看了她很久，目光始终处于一种审视的状态，带着微妙的敌意，祝好时不明所以，但也没有畏惧，任对方打量。
隔了片刻，张媱突然说：“我在兼职群里看见过你。”
因为“祝好时”的名字很特别，张媱多看了两眼，在得知黎莫找的那个女生就叫祝好时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荒诞。
住着高档公寓，上下学有专车接送，还有一个非常有钱的男朋友，却要进到兼职群里，和一群在温饱线徘徊的贫苦出身的学生混在一起。
像故意落在沙土里的珍珠，衬得自己耀眼。
“我讨厌你，你是第一个让我产生出吃了苍蝇的恶心感的人。”
闻言祝好时注视着张媱的眼睛，才发现她眼底的情绪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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