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学生不少,张媱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路人侧目,语气平淡,也不足以让人停留。
"惊讶什么?你试想一下,一天打三份工,极度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才能考上大学,才能看到一点点未来的机会,然后呢,有人明明住着高档公寓,上下学都有豪车接送,偏偏喊着要勤工俭学,然后跟你一样做着兼职,假装自己是和你一样努力生活的穷人。如果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你会不会对这个世界感到厌恶?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就这么惨,为了一点钱就要铤而走险?"
她冷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有钱人,能不能就在天堂待着,不要假模假样地跑来体验穷人的生活,我们是低着头生活的,看不见天堂,你下来了,我就看见了,我该怎么面对我的世界?”
湖面平静,像是包容了张媱的坏情绪,祝好时沉默了很久,说:“我是孤儿。”话音刚落,她余光瞥见张媱突然转头看着她。
“很小的时候就被妈妈寄养到别人家里,但寄养是有条件的,我的养母十几年如一日地讨厌我。”
“他是我的哥哥,”她顿了一下,“口头上的,大一那年的除夕我被养母从家里赶了出来,从此寄养就变成了收留,他收留我。”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在公寓里,穿着他的衣裳,我想,他的家庭不会允许我和他在一起,他会有自己的家庭,而我失去了他作为依傍之后,又要去哪里流浪呢?”
“这段感情没有血缘维系,随时都会断掉,我需要让自己尽快有自立能力,而不是等着被人抛弃。”这也是一开始她极力想要自己租房的原因,她从来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张媱听完却笑了一声:“你好蠢,我要是你,就会向他要钱,要很多钱,在他放弃我之前。”
“但我不想变成那样。”
“你喜欢他,不想失去他,所以才舍不得。”
祝好时愣了一下,说:“我只是想让他当我一辈子的哥哥。”
“如果你打心底认为他是你哥,就不会强调没有血缘了,”张媱弯了弯唇,“毕竟有没有血缘,都能喊哥哥。”
祝好时没有说话,眼睛没有焦点似的,遥遥望向远方。
最终,祝好时也没能给黎莫打去电话,为了帮张媱完成任务,她用张媱的手机发了一段语音给黎莫,大意是自己已经知道了事件的原貌。
张媱做完任务也就果断离开了,她也不想再和这些人有什么牵扯,更要紧的是,因为祝好时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她的离校计划,她可不能再被那老东西缠上。
祝好时回了一趟红星学校,因为临近毕业,她的毕业事务多,红星学校暂时没有给她安排太多任务,她继续跟着李敏敏带班。学校缺老师,偶尔有老师请假,她能去顶上。
六月份她回校参加毕业典礼,帮梁甜在宿舍收拾东西,随口提起待会儿叫上林芝,三个人吃一顿毕业饭,上回答辩的时候就想叫林芝一起吃顿饭,但那时候林芝不知道去哪儿了。
“一个月前她答辩通过就火速收拾东西走了,不知去向。”梁甜说。
“怎么会?她不是考上研了么?”还在群里发过录取截图呢。祝好时翻出和林芝的聊天记录,因为忙着各自的事情,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她发过去消息,却发现林芝已经把她拉黑了,
“看来你也被拉黑了。”梁甜凑过来看了一眼,表示无奈。
“怎么回事?”
“一会儿到楼下去,运气不好的话也许能撞见。”
两人抬着大纸箱下楼,还没转过通道就听见宿舍门前的吵闹声。祝好时抬起头,看到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孩子正站在门厅中间。那中年妇女约莫五十岁,头发扎起来,能看到不少的白头发,穿着一件紫红色棉质大花上衣,下面套着一个黑色束脚裤,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
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两个都是男孩。大点的男孩大约**岁,穿着发灰的蓝色T恤,衣摆包到大腿中部,看起来不是很合身,短裤下面套了一双运动鞋,小的那个看起来才一两岁,没套鞋,脚底板能看出灰黑色的痕迹。
“我告诉你了,化院的林芝已经离开学校了,钥匙都已经交还,你也上去看过了,东西都收拾干净了,我上哪儿去给你找人?”宿管阿姨一手叉腰一手拍着办公桌,提高音量和她争论着。
“您行行好!我们好不容易供出来一个大学生,她过上好日子了不能不要我们啊!”中年妇女抱着孩子不断鞠躬,语气可怜。
但宿管阿姨不吃这一套,打了电话:“...对,又来了,你们快来人,学生出事怎么办?”
或许是看宿管阿姨没有心软,那妇女突然狠狠瞪大眼睛,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送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毕业了就跟我说人不见了!你们学校吃人呐!合起伙来骗我们老实人的钱!今天不见到林芝我不走!我们一家老小都住学校里!叫你们领导来!叫校长来!”
梁甜低着头,和祝好时快速通过。
她们走出门没几步,中年妇女突然开始撒泼,拉住来往的女学生,还让大一点的小男孩跟她一起跪在地上,朝路过的学生磕头。
祝好时还在回头看,被梁甜把脑袋扭回来:“还看!待会儿拉着你哭!”
两人把行李送到快递站,快递站现在很多人,等到两人寄完快递回到宿舍楼,正碰见那妇女被拖上警车。宿管阿姨抱臂站在宿舍门口,眼神冷漠:“生那么多扔给女儿养,什么人呐!跑得好,这学生聪明。”
两人上楼回到宿舍,梁甜坐在凳子上休息,感叹:“我倒是佩服她,能憋那么久,连我们都没告诉。”
祝好时喝了一口水,天气热,即使宿舍有空调,一来一回仍旧出了不少汗。
“她应该知道她家里人的性格,如果和别人透露去向,到时候为了不被纠缠,说不定会吐出她的消息。”
梁甜叹了一口气:“太突然了,都没好好道别呢。”
两人在路边的砂锅鱼店吃了一顿饭,因为今天过后两人都要离开宜州了,两人从大一的琐事开始,聊着聊着,到最后却都有些沉默。
“你可不许学林芝啊,毕业了还得跟我联系。”梁甜眼眶有点发红。
“当然。”祝好时回她。梁甜始终没有问起她突然决定支教的事,也没有再提起她的“哥哥”,就像她们二人也从来没问起过林芝的家庭,大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彼此的自尊心。
回到红星学校之后,正逢学生放暑假,简茗和她选择暑期留校值班,接待新一批的志愿者,时间在学校里总是在轮回。
或许是因为上一年小李中暑的事件,这次宿舍已经换上崭新的风扇,食堂的冰柜也准备有冷饮和冰棍,但仍旧有志愿者被热得睡不着觉,三三两两坐在门口闲聊打发时间。
有个叫薛哲的志愿者把自带的吉他找出来,办了个小凳子,坐在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唱起舒缓悠长的民调,像在念一首长诗,远方的群山只留下一簇簇纯黑的剪影,在深蓝的夜幕下,宛如剪纸贴画。
他们只把这里当成一次暂时落脚的旅行地,所以把硌脚的碎石子和难走的泥巴地也当作旅行的一部分。
祝好时撑着头,思绪像被泡沫洗了一遍,干干净净的,她谁也没有想,沉静在当下的安宁中。
然而隔天一早,祝好时正在阳台洗漱,简茗敲响了房门,脸色古怪。
“有新来的老师,中午我们出去吃饭。”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由简茗带队,还是在上次那间夫妻店订餐。
祝好时因为给两个学生讲题,耽误了一点时间,比其他人晚到二十多分钟。店面换了门头,卷帘门下边装了崭新的玻璃门,屋里还多了一台立式空调。
“你是洛大的呀?好厉害。”
“怎么会到宜州当志愿?我记得洛大周边的乡村学校也有支教活动...”
“你是什么专业的?”
“原来你早就毕业了呀。”
......
祝好时深吸一口气,推开玻璃门:“我来晚了,不好意思。”
简茗原本低着头,看到她了便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的空位上。祝好时的垂下眼皮,一直没有抬起头看,然而他的黑色衬衫已经闯入她的视野里。
“人都到齐了,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物理老师,黎莫。”简茗道。
“大家好。”黎莫简短地打了招呼,似乎不准备多说。
同桌的志愿者都是年轻人,胆大热烈,立即有人问:“有女朋友吗?”
“有,”他笑笑,“最近在吵架。”
“那得好好哄哄她呀!”
“你女朋友是哪里人啊?和你是校友吗?”
“我和她从小就认识,长大之后就在一起了。”
“哇——青梅竹马呀,好浪漫!”
祝好时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她从来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他,因为不安、恐惧被抛弃,在自己没有能力掌控生活的时候,无法握紧他伸出的手。
但同时她也认为,应该好好将自己的想法说清楚,前提是他也讲道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两只黑云子嵌在他的眉骨下方,是画面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透黑的 ,却没有感情似的,又冷又刺人。
她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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