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掌了灯，姜以秾洗漱后靠在软榻上看书，绮梦则坐在一侧为她绞着湿发，外头传来响动，是丫鬟蝶儿掀帘子进了屋，低声回禀：“姑娘，方才四姑娘求见。”
姜以秾抬眸看她，不语。
蝶儿抬起头，便对上姜以秾那意味不明的眼神，莫名让她觉得心里一慌，但还是按照以往直接交代出来，语气鄙夷道：“不过奴婢已经将四姑娘打发走了，您苏醒后想必也不想看她，让她装什么心善呢。”
手中书册缓缓阖上，动静很轻，却引起绮梦的注意，她侧眸小心望过去，便看到姜以秾稚嫩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冷色，她心下诧异，但没做表示。
“我还不知道，你能直接做我的主了。”姜以秾声音很轻很温柔，但在屋里伺候的人都清楚，她平时虽说不会苛刻对待下人，但若是动起怒来，谁都惹不起。
蝶儿后背一紧，条件反射下跪，连忙道：“姑娘息怒，奴婢只是不想让四姑娘夜里还来碍您的眼。四少爷分明才是您的亲生兄长，偏偏对一个……那么好，奴婢也是替你抱不平，奴婢真没别的心思……”
姜以秾没接茬，又翻起书看，也不让蝶儿起身，就那样晾着她。
这种话她的母亲可以说，但自己的身边的丫鬟万是不能这样嚼舌根，姜以楚也是姜家的姑娘，即使是庶出也是姜家主子，就这样被一个丫鬟打发走，隔日府内恐怕又会传她骄纵狂妄的闲言碎语。
前世她并没多想，只觉得自己身边的丫鬟都偏向自己，可想想绮梦她们哪一个不是老实本分，唯独这个蝶儿时常在自己耳边灌输兄长和父亲都厌恶自己的话。
那时她年纪小，看待事情也过于片面，也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更是高四姐姐一等，父亲跟哥哥就该跟母亲一样任何时候都站在自己这边，这样闹了许多次，也间接导致三房关系更加僵持，无法回温。
姜以秾垂眸看书，暗自在想，这蝶儿究竟是抱着怎样的目的，前世自己出事时，她是否也插了一手？
等头发绞干，姜以秾才淡声吩咐蝶儿退下去。
跪了一个时辰，蝶儿起身的时候险些摔倒，被绮梦扶了一把。
伺候姜以秾入睡后，绮梦出了内室，便看到蝶儿坐在廊下跟翠屏在诉苦自己夜里被姜以秾罚跪的事，她气愤道：“姑娘怎就忽然变了样，以往她完全不待见四姑娘，难不成是病了几天……”
翠屏可不敢接这话，皱眉瞥蝶儿一眼，正欲说些什么，身后传来绮梦严肃的低斥：“你还嫌被姑娘罚的不够？背地里嚼主子舌根，你好大的胆子！”
蝶儿掐腰站起身，不屑道：“绮梦姐姐好大的派头啊，您是姑娘身边最看重的大丫鬟，您想罚我们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还要拿姑娘当借口呢？”
翠屏扯了扯唇，觉得这蝶儿愈发猖狂，不就是她的母亲叶嬷嬷在顾氏面前得重用么？仗着叶嬷嬷的地位在六姑娘的房里作威作福。
不过绮梦是不会惯着这蝶儿，冷笑道：“你既那么想受罚，那我今晚就罚你去刷恭桶可好？”
蝶儿自是不愿，当即就要反抗，绮梦看向翠屏，“翠屏想必刚才有听到蝶儿说的话？姑娘还没完全熟睡，按照姑娘的脾气要是知道有人这样私下嚼舌根，恐怕不只是罚刷恭桶的事了。”
蝶儿想起夜里看到姜以秾那双冷漠的双眼，忽然又觉得双腿发软，气急败坏跑了。
翠屏道：“她该不会不刷恭桶了？”
绮梦哼了声：“她不敢，她娘再有能耐也不过一个奴婢。”说完，她又叮嘱翠屏，“休要再跟蝶儿私下议论主子，这种事再让我抓到，我不会再惯着你们。”
翠屏连忙说是，心里却在叫苦不迭，明明她什么都没说。
***
翌日一早，姜以秾便先去姜老夫人的松涛院请安。姜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她相貌和善，圆脸上经常挂着和蔼的笑容，很容易让小辈生出亲切感，前世姜以秾也很喜欢祖母，祖母待她跟她母亲都是极好的，不过在真正的利益面前，她还是要听姜老爷子的话……
请安过后，姜老夫人便笑盈盈招手让姜以秾上前来，她慈爱地拍着姜以秾的手，关怀问道：“病了三日怎么不再歇歇？祖母也不是就缺你一个孙女的请安。”
姜以秾抿抿唇，小心翼翼问：“祖母可是不喜欢泱泱了？”
一旁伺候姜老夫人的何嬷嬷见状就笑着调侃，“六姑娘怎么会这样想，六姑娘最是招人喜欢，老夫人不喜欢谁也不会不喜欢六姑娘啊。”
姜老夫人笑而不语，眼里的慈爱要溢了出来，姜以秾便顺势抱住姜老夫人的臂膀撒娇，“还是祖母疼泱泱，那下午泱泱想出门一趟，祖母……”
姜老夫人诧异问：“怎么又要出门了？”
姜家前几天才发生那样的大事，五姑太太一头在娘家门柱前撞死的事这两天已经传遍整个金陵，近日姜家深陷风浪中心，姜家的人是能不出门就尽量不出门。
更何况，姜以秾回府那日，才在林家惹了祸回来，虽说林家与姜家在那天达成私下和解。
按理这种事，姜家以往是绝对不会吃这哑巴亏，无论是不是姜家姑娘做的，这丑事万不能沾上，谁让五姑太太一头撞死在姜家门口的事也在这时候发生，姜家已是火烧眉毛，自然没空闲去处理这种事。
“孙女想去一趟林府。”姜以秾说道。
姜老夫人脸色忽变，严肃道：“去那做什么，你不知道你前几日推了林三姑娘落水的事，已经在金陵贵女圈都传遍了？”
“祖母也觉得是我推的？”
姜老夫人面露迟疑，见姜以秾不高兴了，也没打算跟一个小辈计较，“不管是不是你推的，这哑巴亏你也是吃了，这半年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府，好好在静雅院修身养性，没事也帮祖母抄抄佛经。”
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姜大姑娘姜以嫣也接话道：“是啊，六妹妹你也听一回祖母的话吧，近日家里不太平，你还是别四处走动了。”
姜以秾没吭声，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已经她歇下心思的时候，她主动从罗汉床上落地，跪地请求姜老夫人让她今日出府。
见她如此执着，姜老夫人也笑不出来，就这时，顾氏风风火火进了屋，先跟姜老夫人请了安，随后也表明态度要带女儿去一趟林家。
顾氏是将门之女，是家里几位儿媳妇中性情最为张扬，有什么就说什么的直率性子，很多时候姜老夫人都拿她没办法，全因除了顾氏出身高，还因为顾氏的母亲是姜老夫人多年的手帕交，有这层关系，顾氏在姜老夫人面前才格外受宠。
顾氏坐到姜老夫人身旁，边给老夫人捶肩，边笑道：“母亲，我们泱泱是个不能吃亏的，她说是被冤枉的那绝对是冤枉的，姑娘还小呢，怎么能平白让小姑娘吃这哑巴亏了？这种亏吃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次次这样吃亏下去，儿媳就怕我这女儿很快成了个人人可欺的鹌鹑了。”
顾氏一咕噜说了许多，把姜老夫人都给气笑了，用手指戳她脑门，笑骂道：“你啊，这性子真是跟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你女儿也是随了你！”
顾氏吐舌笑道：“还不是有母亲宠着，儿媳才敢这样在您面前撒欢。”
顾氏虽然有三十岁，但她平时很爱笑，加上那张脸生得又活泼灵动，极其讨喜，导致像小姑娘似的朝长辈撒娇的行为也完全不违和。
姜老夫人嘴里虽在挑刺，但行为和语气都极其宠溺，姜以秾就知道，出府的事定了，看来她把母亲请来是对的。
往林府递了帖子，午时过后，顾氏吩咐府里的下人套好马车，母女俩直接从二门上车出了姜府。
林府位于月华坊，附近有一条闹市，姜家马车经过时不免听到不少百姓交头接耳，讨论的内容无不是前三日那前知府夫人姜氏一头撞死在娘家门前的事。
有不少人说话很难听。马车内，姜以秾跟顾氏都很沉默，母女俩少见的没什么话说，抵达林府后，顾氏牵姜以秾下车，说道：“泱泱，你说这事你自己解决，母亲还是不大放心，一会儿我让叶嬷嬷跟着你，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吩咐她就好。”
叶嬷嬷是顾氏尚未出阁时就伺候顾氏的老人，很得顾氏的信任。
“好的，娘。”
姜家是金陵五大世家之一，是以，姜家要来林府做客，也是按照贵客礼来接待，林家老夫人年事已高，林府内院管事的则是林家大太太阮氏。
这林家是盐商起家，十五年前才定居金陵，比不上其他世家望族的根基深厚，不过林家极其富有，平日里与世家也来往频繁，而林家的当家太太阮氏则是金陵人，她母家出自金陵落魄世家阮家，阮家虽已没落多年，但阮氏的世家礼仪还是把握的很到位。
几人寒暄一番，阮氏也完全没有提及前几日姜以秾在林家闯的祸，给足姜以秾体面。
“六姑娘年纪小，陪长辈怕是坐不住了，婶婶这就安排几个姐妹过来陪六姑娘在府里随处转转。”林氏笑着说，见姜以秾和顾氏没意见，便喊来自己的贴身嬷嬷低语几句。
没一会儿就有约莫四个姑娘赶来，几人看到姜以秾，脸色有些许不自然。
阮氏便道：“姜六姑娘也不是外人了，你们随处带她玩玩就好，一会儿甜羹做好了你们再回来喝。”
几位姑娘乖顺应道。
***
林家有五位姑娘，大姑娘去岁已出阁，这次来作陪的分别是林二姑娘、林三姑娘、林四姑娘、林五姑娘。林二姑娘林思华和林三姑娘林思意皆是长房所出，剩余两位则为二房嫡女。
这几个姑娘也与姜以秾年岁相近，而其中的林三姑娘林思意正是几日前，被姜以秾“推”到湖中的受害者。
姜以秾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瑟缩在最边上的林思意，微微一笑：“几位姐姐可以带我随处去转转吗？”
几位姑娘互相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跟姜以秾亲近。
毕竟几日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家中长辈要求她们作陪，她们也不敢拒绝，可是私下与姜以秾相处，她们心里头还是有点儿害怕，都才是十多岁的小姑娘。
姜家在金陵是五大世家之一，林府哪里高攀得上，姜家姑娘提出要逛园子那自然也是无法拒绝。最终还是林四姑娘林思琴主动站出来，引姜以秾前往花园赏花。
姜以秾身侧站的是林思琴和林五姑娘林思优，两人对姜以秾还算很热情，一路上都不会冷着她，不断在介绍府内布景和花园的景色。
几人穿过偌大的花园，往右侧的方向走去则是水榭，而水榭那有一片湖水，正是前几日发生意外的场所。
林思琴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便见姜以秾已经脚步不停朝那处走去，她朝林思优打了个眼神，两个姑娘都不明白，为什么姜以秾还要去事发地点。
姜以秾在金陵贵女圈里名声很响亮，她出身金陵世家，就连母亲顾氏都是京城那名声赫赫顾将军的唯一嫡女，她自小是众星捧月，林家姑娘与她来往并不多，但偶尔有听说过姜六姑娘在家里骄纵跋扈的流言。
虽然林家姑娘起初也不觉得姜以秾跋扈难相处，但初次见面没多久，就传出她故意把林思意推到湖里的事，还是让她们感到恐慌。
“姜六姑娘，不如我们去那片的竹林……”林思琴的话还没说话，只见姜以秾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跟在身后的林思华和林思意。
“林二姑娘、林三姑娘、我瞧那边景色不错，不如二人陪我游湖一番？”
林思华脸色微变，低声道：“姜六姑娘有所不知，那湖附近前几日不知为何生出异像，靠近后竟是有恶臭味消散不去，姜姑娘还是莫要过去为好。”
姜以秾讶异道：“那我怎么记得，三日前是林二姑娘主动邀我单独跟你们姐妹二人一同去那湖边说有美景可赏，这才过去几日湖水就臭了，岂不是很怪？”
她装作没看见其他几个林家姑娘古怪的脸色，反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但越是怪异的事，我还越是感兴趣，不如咱们几个一同去看看，可好？”
林思华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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