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西注视着莉娜离去的方向。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忽然之间你们见了一面,然后你忽然开始思考自己的现状,或者说整个人生。
“我忽然感觉自己老了。”凯西说。
佩妮理解地点点头:“我明白那种感觉。”
两个在各自的物种里都处在青壮年的女人惺惺相惜地朝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凯西问:“谭西,那个小花仙,她长什么样?”
佩妮思考片刻:“她很好认,基本就是童话书里会出现的样子。巴掌大小,花瓣做的衣服,半透明的翅膀。不过她非常害羞,遇到人总是会躲起来。你想见她的话最好去鲁特的温室,她在那里最放松。鲁特是我们报社的园艺专栏作家,你们很快也能认识的。”
一个巴掌大的小花仙,躲在向日葵后面给一个外来者指路。凯西忍不住笑了。
“这里真好。”她发自内心地说。
佩妮看起来很高兴:“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凯西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还有这样的地方,这么……独特,这么不寻常。”
佩妮温柔地笑了:“古怪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她们边走边聊,终于走回了公寓楼的门前。阿加莎坐在门廊的摇椅上,身旁的收音机正在播放一首轻柔舒缓的小夜曲。她们放慢步子从她身旁走过,开关门时,门很懂事地没有发出任何不和谐的嘎吱声。
“谢谢你,”进门前,凯西对佩妮说道,“谢谢你陪我逛了这么久,还跟我说了这么多话。”
佩妮不好意思地说:“不客气,这也算不了什么。我们以后一起工作的日子还长着呢。明天早上一起去报社?”
“就这么说定了。”
凯西躺在床上,身体无可避免地感到疲倦,精神却异常兴奋。看在明天早八的份上,她现在就应该睡了,可她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今天见过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从眼前闪过:纯白眼瞳的老者,躲在葵花后的小花仙,脾气古怪的馅饼店老板,过分热情的矮人面包师,在天空盘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鹰身女妖混血少年……凯西难以入睡。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感觉夜晚的宁静让某些声音更加凸显出来,她听到某种机械运行的声音,街道上似乎远远地传来一阵狼嚎,还有房子,这座活屋,它并不是发出了什么实际上的声响,而是作为一个活物,那种呼吸的起伏,那种生命的温度……
于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慢慢地沉入梦乡。
睡眠质量特别好的时候,人会觉得眼睛刚合上就又睁开了。
而对凯西来说,上一秒她还在感叹活屋呼吸的韵律,下一秒她就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惊醒。
“什……什么?”她茫然地睁开眼,身下的床板仿佛一匹烈马,疯狂地上下起伏,终于把她从床上颠了下去。
凯西后背着地,仰面朝天,头晕目眩地看到房间的顶灯疯狂地闪烁,洗手间传来水龙头拧开又关上的声音,而她身下的地毯也作势要把她掀个面朝下。完全是一团糟。
“我告诉过你,它不喜欢有人赖床。” 阿加莎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显然已经听出发生了什么。
“赖床?”凯西难以控制地大喊出声,她扫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现在都没到七点,我八点才上班!”
“你可别告诉我,你是那种喜欢踩点上班的年轻人。”阿加莎责备地说,“提前到达工作地点,准备好一切,从容地开始工作,这才是一个好青年该做的事情。”
请让我做个坏青年吧!凯西在心里想道。但她的实际行为是乖乖地从地上爬起来,走进洗手间开始洗漱——活屋似乎对她的迷途知返十分满意,提前帮她调好了水温,毛巾也放到了方便她拿的位置。
“好吧,”凯西说,“你还挺贴心的。”
她脚下的地板极轻微地嘎吱一响,像是有人得意地哼了一声。
凯西很快收拾好了自己(所以她理解不了提前那么久起床的必要),她背着背包走出公寓楼的时候,佩妮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早上好。”她说。
“早上好。”凯西回道。
她们沿着街道向报社走去,路上佩妮问道:“是活屋把你叫起来的?”
凯西想起起床时的事情就又是想皱眉又是想笑:“是它。它的脾气可比阿加莎女士形容的要坏多了,不过也很……人性化?”她的语气有些好笑,“它还帮我拿毛巾。”
佩妮点点头:“活屋就是这样的,像个人。像个朋友。”
“我希望这位朋友能够对我早上起床的时间有更宽容的要求。”凯西说着,不完全是抱怨,“我们可是住在这样一个小镇上,报社离公寓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佩妮说:“它跟自己的主人学的,阿加莎女士认为一切都要提前。有时候我因为报社的工作原因,要请阿加莎女士帮忙——她是镇志档案管理员——那时候才是真的要小心对待,半点不能敷衍。”
“我希望我能晚点遇上这种情况。”凯西说着,在玛吉面包房的门前停下,“我要买点面包当早餐,你呢?”
“我也一起。”
她们进去的时候,玛吉正在做一件事:把一个完整的面包掰碎,放在柜台上的一个盘子里,让它们看上去像是随手收集在那里的面包屑。她察觉到有人进店的时候下意识想把手藏到柜台下面,看清来的是凯西和佩妮后才镇定下来。
“早上好,姑娘们。”玛吉说,打量着两位顾客,尤其盯着凯西看,“凯西,上班第一天,想来点什么?”
凯西倾身去看玻璃柜台里陈列的面点:“呃,来块南瓜松饼?”
“好的。”玛吉熟练地把松饼包好交到凯西手上,转向佩妮,“你呢,佩妮,还是蜂蜜燕麦卷?”
“嗯……”佩妮的目光十分细致地扫过每一种面点,显然在认真考虑,最后她还是说道:“还是照常吧,蜂蜜燕麦卷。”
“你真应该试试别的面包,”玛吉一边把燕麦卷包起来一边说,“倒不是说我对自己做的东西能让人百吃不厌感到不高兴。年轻人,多尝试点新花样!”
佩妮接过纸包:“谢谢你,玛吉女士。下次再说吧。”
她们出门的时候,一只穿着警服的,呃,水豚?十分礼貌地说了声“借过”,从她们之间的空隙穿了过去。她看上去毛茸茸,胖乎乎,懒洋洋,半睁半闭的眼睛带着安静平和的神情。凯西看到她警徽上的名字:查莉??里弗斯。
佩妮小声地对凯西介绍:“查莉警官,水豚精,甜食与儿童与小动物之友。”
凯西很想伸手摸摸这位警官身上的毛,看看她会不会像一只普通的水豚一样被人类摸几下就躺倒在地。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这么做。
报社里面比昨天凯西过来面试的时候要热闹一些。饮水机正在喷水,旁边站着个人类形状,木头质感的形体(“那就是鲁特。”佩妮介绍道,“树精。”),正贯彻着避免一切不必要浪费的精神,从指尖伸出一段须状物吸收喷出来的纯净水。一个身材矮壮的女人(“铁臂女士,开五金店的,也兼修理工。”)朝正在解释情况的罗茜简短地说了句“问题不大”,随后她的两条机械义肢就开始运转起来,以令人眼花缭乱地速度对饮水机进行拆装。
罗茜看到了进来的凯西和佩妮:“早上好,两位女士。一起来上班?也是,你们现在都住在阿加莎家。”她促狭地抬抬眉毛,“凯西,很高兴那栋活屋没把你吓跑。”
凯西眨眨眼:“呃,谢谢关心?”
“不用谢。”罗茜说。
一个穿铆钉皮夹克的身影忽然“砰”地一声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早上好,罗茜女士!您的外卖。”
罗茜接过纸袋,说了声谢谢。
皮夹克并没马上离开,她看了眼凯西:“新面孔……”
“凯西??米勒,实习记者。”凯西感觉自己这两天自我介绍得都已经成条件反射了。
“你好,凯西!我是瞬跃,本镇唯一的快递员为您服务!”她做了个摘帽的动作,尽管她头上并没有戴帽子,“回见,你总有用上我的时候!”然后她就“砰”的一声又消失了。
“她是超能力者,会瞬移。”佩妮说。
凯西点点头:“看得出来。”
树精鲁特朝她走过来:“你好,凯西。很高兴我们日报又有了新成员。”
她的声音温和,慈祥,令人感到亲切。
“你好,”凯西不用调动肌肉就自动露出了舒适的微笑,“很高兴认识你,鲁特。”
凯西想问问她关于小花仙谭西的事情,话还没说出口,鲁特的脸色忽然变了。
“我有点事,得先走了。”她一边快步朝门外走去一边说,“主编,新一期的《植物絮语》我已经发给你了,有事的话你再让回声转告我!”
“她怎么了?”凯西问。
佩妮脸上露出有点好笑的表情:“嗯,我想是我们的情报员快来了。鲁特很怕她,隔着五十米都能精准地感觉到她的存在然后转头就走。”
“情报员很可怕?”
“不可怕,只不过她们确实有点属性相斥。”
她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墙角的一个通风管道忽然咣当一响,一个异常小巧的身影从里面爬了出来。
她全身都覆盖着灰色的毛发,两只大耳朵,一条长尾巴,粉色的鼻子不停地翕动着,嘴巴里伸出来两颗巨大的门牙。
凯西忽然感觉到头皮发麻,仿佛自己又回到那个已经逃离的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那里有晒不干的衣服,散不尽的霉味,拍不完的蟑螂,和捕不完的……
老鼠。
“吱吱报道!”那只老鼠跑到罗茜面前,声音里透露着激动,“警局那边有情况!沃尔夫警长,沃尔夫警长的警徽从昨天开始就不见了!一直都找不到,她怀疑是被偷了!查莉警官安慰她,说不一定是被偷了,也有可能是掉在哪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了,但她坚持是被偷了,还说很有可能是某个在跟她闹脾气的该死的黄、黑毛丫头干的!”
话音刚落,编辑部里除了凯西以外的几个人异口同声,说出了同一个名字:“卡翠娜。”
卡翠娜?凯西记得昨天莉娜提起过这个名字,她似乎是警长家的孩子,跟家里的长辈闹翻了,所以偷了她的警徽?听起来可真够叛逆的。
罗茜摸着下巴:“警徽失窃……这可不是小事。尤其月圆之夜马上就要到了,要是因为这种事情让沃尔夫变得更加毛茸茸……”
她抬起头,看向佩妮和凯西:“佩妮,凯西,你们两个去调查一下这件事情。到警局问问情况,在镇上到处转转,看有没有人知道些什么,尽量把警徽找回来。如果它真在卡翠娜手里,”她思考了一下,“赎警徽的饼干钱算报社的。”
“好的,主编。”佩妮立刻答道。
凯西比她回答得稍慢一些,但也算紧随其后。之后她们就一前一后出了报社。
而在她们头顶,一个影子等待着她们走到足够远的距离之后,悄然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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