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镇上的人们涌上来招待希泽尔与喀山时,这两位外来者的注意力总算从基路诺身上移开了。少年趁机缩着肩膀钻进人群,像条溜滑的鱼,三两下就从喧闹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得去找时妤,把昨天林子里的遭遇一股脑全告诉她。原本卡尔大哥说的那些森林异象才是重头戏,可现在显然不同了——这两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分明是更迫近的危险。
可时妤不在神女殿,也不在他们常去的礁石滩。基路诺在海风卷着潮气的木屋间穿梭,额角的汗珠混着咸涩的水汽往下淌,胸口因急促奔跑而起伏。今天的天空蒙着层灰扑扑的雾,燎星的光像被揉皱的锡纸,连海面都暗沉沉的——按镇上的说法,这是海神的仆人怠惰了,预示着不吉利的事要发生。
太多话堵在喉咙里,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现在格外想见到时妤,想和她蹲在礁石后,像往常那样嘀嘀咕咕商量对策。可少女的身影像是被晨雾吞了,连她常去的那片海草坡都空荡荡的。
基路诺不知道的是,对于这两位不速之客的到访,黑袍神官们早在昨夜就聚在密室里拟定了对策;而时妤,此刻已被神官引向了另一条路,她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注视”之下,而“命运”像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收紧了。
———
晨光像被揉碎的海草,懒洋洋地铺在灰绿色的屋顶上。喀山踩着露水往镇中心走时,正撞见卡尔蹲在晒鱼架旁,手里攥着根炭笔,在木板上画着歪歪扭扭的花纹——那是孩子们昨晚捡到的颅骨上的刻痕,他想试着破解,却只画出些杂乱的波浪线。
“介意我坐这儿吗?”喀山的声音惊得卡尔手一抖,炭笔在木板上拖出道长长的斜线。少年猛地抬头,晨光里他的眼下泛着青黑,嘴角却刻意抿成紧绷的线条,像在努力绷住某种随时会碎的镇定。
“外来者?”卡尔把炭笔藏进袖袋,站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他显然蹲了很久。旁边的托加仑立刻往他身后缩了缩,眼睛瞟着喀山腰间的荧光屏,那东西正发着微弱的蓝光,像块会发光的海石。
“叫我喀山就行。”喀山在旁边的礁石上坐下,故意把荧光屏往身前推了推,“想跟你聊聊。关于这镇子,关于你们说的‘海神’。”
“有什么好聊的。”卡尔抱起胳膊,晒鱼架上的海鳗干在风里晃悠,腥味钻进鼻腔,“海神掌管一切,我们只要听话就行。”
“是吗?”喀山指尖在荧光屏上轻点,屏幕突然亮起,映出一片旋转的星云,无数光点像撒在黑布上的碎钻,“我们来的地方,管这叫‘银河’。那里有上百个像你们这样的星球,有的住着火一样的人,有的海洋比你们的深海深一万倍。”
托加仑“呀”地低呼一声,卡尔的喉结动了动。他们从小听的故事里,世界只有燎星照耀的浅滩、永远黑暗的深海,和海神居住的“雾之岛”,从没人告诉他们,天上的光点里藏着别的“世界”。
“那上面……也有海神吗?”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海草饼。她是昨天喊出“基路诺在那里”的孩子,此刻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新贝壳的雀儿。
喀山笑了笑:“没有海神,只有人。他们造会飞的船,造能说话的盒子,还能治好让你们头疼的疫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卡尔骤然收紧的下颌,“他们管自己叫‘联盟’,就像你们镇上的孩子抱团取暖,只是他们的‘镇子’,大到能装下千万个星球。”
“装下千万个……”卡尔重复着这句话,突然觉得手里的炭笔变得滚烫。他想起托加仑偷偷告诉他的事:上个月有个渔民在深海打渔,回来时后颈长了层滑溜溜的皮,像海兽的鳞;还有神官黑袍下偶尔露出的、带着吸盘的手指——这些他一直当作“海神的恩赐”或“老眼昏花”,此刻却和喀山说的“别的世界”撞在一起,撞出些让他发冷的猜想。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卡尔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晒鱼架旁的几个孩子也安静下来,连托加仑都忘了发抖,直勾勾地盯着荧光屏上的星云。
“找一艘船。”喀山收起玩笑的神色,“很久前坠毁在这里的船。我们怀疑……和你们说的‘海神’有关。”
“不可能!”托加仑突然尖叫,往后退时撞到了晒鱼架,海鳗干“哗啦”掉了一地,“海神是仁慈的!他给我们鱼吃,给我们房子住……”
“那祂为什么让渔民长鳞片?”喀山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进浅滩。
托加仑不再说话,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起来。
早在刚进这个小镇子时喀山就注意到,有一个神色诡异的渔民,手臂上和脖颈处有些许亮片,他怀疑这是个秘密,因为那个渔民在注意到他的目光时迅速消失不见了。
而现在,他就在赌,眼前的孩子王不知道这件事,这或许是他撬动对面信仰的第一步。
果然,卡尔猛地转头瞪他:“你说什么?渔民长鳞片?”
托加仑被他吼得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突然开了口:“是真的!上、上周三……我去海边捡贝壳,看见老渔夫阿木在礁石后脱衣服,他后背上……有银色的鳞,像、像深海里的月光鱼……我不敢说了…我不敢…”
孩子们“嗡”地炸开了锅。那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哭起来:“我妈妈前天给我梳头,手指上有小圆圈!她说那是海神吻过的痕迹……”
“我爸爸也是!”另一个男孩举手,“他晚上睡觉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鱼在吐泡泡!”
卡尔的脸色一点点变了,从紧绷到苍白,最后泛起青灰。他一直以为大人们的“奇怪”是海神的馈赠,是“成为大人”的标志,就像他自己开始学着像模像样地皱眉、发号施令,以为这就是“长大”。可现在托加仑的话像把刀,剖开了他自欺欺人的壳——那些鳞片、吸盘、咕噜声,根本不是恩赐,是……是某种他说不出的“变化”。
“他们不是人?”一个最瘦小的孩子怯生生地问,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海草。
喀山没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金属片,对着阳光晃了晃,金属片上映出的光斑突然变成了半透明的触须,在空气中微微蠕动——那是他用技术模拟出的海怪形态。“我们见过和他们类似的生物,”他沉声道,“它们靠吞噬别的基因活下去,能变成被吞噬者的样子。但这种生物早该被自诩神的生物赶尽杀绝了。”
孩子们的吵嚷像炸开的鱼群,羊角辫女孩的哭声、男孩们的惊叫混在一起,惊得晒鱼架上的海鳗干都在晃。卡尔突然低吼一声:“都安静!”
喧闹瞬间掐断,连托加仑都把到了嘴边的哭腔咽了回去。少年转过身,直视着喀山,眼里的慌乱被一层硬壳裹住:“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他的声音发紧,攥着炭笔的手在发抖,“什么吞噬者?那有哪些东西!变成鱼怎么了?我们本来就是大海的子民,海神赐给我们鳞片,是荣耀!”
喀山挑了挑眉,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从口袋里摸出块颅骨碎片,晨光在骨头上投出细小的阴影:“昨天我在北面森林转了转,听见不少孩子的动静,却只见到基路诺一个。”他把碎片往木板上一放,“这东西,不止他一个人见过吧?”
卡尔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炭笔在木板上留下道深痕,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你们镇上的事,我本不想管。”喀山笑了笑,收起碎片,语气淡下来,“我们只是来找那艘坠毁的船,找到就走。”他撒了个谎,随即顿了顿,目光扫过卡尔紧绷的侧脸,“但这些骨头,你打算怎么跟孩子们解释?”
卡尔依旧沉默,低低地喘着粗气,他望着远处的神殿尖顶,脑子里乱糟糟的——托加仑说的鳞片是真的,大叔后颈的滑腻也是真的,可老人们总会把烤海鱼塞给他,哥哥虽然变了,却从没伤害过他。这些矛盾像缠在一起的渔网,越挣越紧。他不信喀山嘴里的“联盟”和“会飞的船”,那些话听着就像神官讲的海神故事,虚得抓不住。说不定这外乡人根本就是来捣乱的,想搅得镇子不得安宁。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老嬷嬷正慢悠悠地扫地,竹扫帚尖在地上画出个奇怪的符号,像条蜷缩的蛇。她抬起头,脸上堆着和昨天一样的笑,皱纹里却像藏着阴影:“孩子们在聊什么呢?奶奶煮了新的海草粥,要不要来院子里喝?”
卡尔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他看着老嬷嬷浑浊的眼睛,突然发现她瞳孔边缘那圈银色——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可转瞬又想,或许只是光线问题。他攥紧了炭笔,指节泛白,心里的怀疑像潮水里的礁石,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被浪头盖住。
“不、不用了!”托加仑抢在他前面开口,拉着卡尔就往后退,“我们、我们还要去找基路诺!”
孩子们一哄而散,像被惊飞的鸟。卡尔跑在最后,回头时看见老嬷嬷还站在原地,扫帚尖在地上反复划着那个符号。他突然想起哥哥参加成人礼前,也曾在神殿门口画过一样的图案。
“她在标记我们。”喀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卡尔没回头,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缝里渗出血丝,混着炭粉,在掌心洇出片黑红。他不信所有大人都是坏人,更不信喀山——但那些骸骨和鳞片,像根刺,扎在他心里隐隐作痛。
喀山不在乎,只是自顾自笑着。而笼子的钥匙,或许就藏在那艘来自“千万个星球”的、坠毁的船上。那艘飞船的坠毁,真的只是意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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