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星温和的光刚漫过神女殿的屋檐，希泽尔就听见了敲门声。不是神官那沉钝的、带着珊瑚拐杖敲击声的节奏，而是轻快的、沾着水汽的叩击，像海浪拍打着礁石。
“希泽尔先生？”门外传来老嬷嬷的声音，裹着海草般的潮湿，“该用早饭了，今天炖了银鱼粥，趁热喝好得快。”
希泽尔往床榻上缩了缩，故意让声音发哑：“多谢老人家，我头还晕得厉害，怕是起不来……就不麻烦了。”
“要不我让孩子们给您端进去？”老嬷嬷的声音更近了，门板似乎都在微微震动，“躺着也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呀。”
“不必了。”希泽尔加重了咳嗽的力道，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我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们，您让我再歇会儿就好。”
门外静了片刻，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混着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议论：“他是不是被海神惩罚了呀？”“神官说外来者都娇气……”希泽尔屏住呼吸，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在巷口，才从床底摸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
这是暮色共和仅有的几件“像样东西”——联盟淘汰的便携投影仪，电池早就快耗尽了。他对着窗户调试了半分钟，一道淡蓝色的光影突然投射在窗纸上：那是他昨晚录好的影像，“自己”靠坐在床头咳嗽，时不时蜷起身子皱眉，过会儿又缓缓躺下，被子拉到胸口，呼吸声透过微型扬声器传出来，均匀得像真的在沉睡。
“但愿能撑到我回来。”希泽尔扯了扯衣领，转身钻进床后的储物间。这里堆着海草编织的席子和陶罐，墙角有个半人高的通风口，是昨晚他借着“看环境”的名义找到的——石板缝隙间还沾着新鲜的海泥，显然最近有人从这里进出过。
他卸下通风口的栅栏，一股带着咸腥味的冷风灌进来。外面是神女殿后的狭窄夹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叶片边缘泛着银光，像某种能感光的生物。希泽尔矮身钻出去时，手腕上的能量探测器突然“嘀”地响了一声，数值跳到了3.7——比正常环境高出近三倍。
“果然有问题。”他咬了咬牙，贴着墙壁往海边挪动。夹道尽头是片茂密的红树林，气根垂在水面上，像无数只悬着的手。几个提着木桶的村民正蹲在滩涂捡贝壳，背对着他的方向，后颈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异样的滑腻，像是裹了层湿泥。
希泽尔屏住呼吸，猛地扎进红树林。那些气根擦过他的脸颊，叶片上的银霜蹭在衣服上，留下点点冰凉的痕迹。他不敢走大路，专挑礁石与灌木丛的缝隙钻，直到脚掌踩进冰凉的海水里，才停下脚步。
从背包里翻出防护衣时，手指都在发颤。这衣服是用废弃的飞船隔热层改的，领口的拉链早就锈了，他费了好大劲才拉到顶，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往深海游出百米后，他按下手腕上的按钮，防护衣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透明的膜——这是共和的“土办法”，能过滤海水，也能让他在水下多撑两个小时,幸好他也并非普通人类，这点程度的防护就够用了。
海水越来越暗，燎星的光只能穿透表层，往下是一片粘稠的墨绿。希泽尔的能量探测器开始持续发出低鸣，数值一路飙升到8.9，屏幕边缘的红光像在滴血。他打开头盔侧面的探照灯，光柱刺破黑暗，照出成片摇曳的、类似海带的植物，却在根部看到了奇怪的东西——那些“海带”的茎秆上，长着半透明的囊状物体，里面隐约有东西在浮动。
“嘀——嘀——”探测器的声音越来越急。
希泽尔往深处游了几米，突然看见前方的海沟里亮起一片深绿色的光，像无数只眼睛在眨动。他调近焦距，探照灯的光柱里浮现出一排排整齐的“柱子”：金属外壳上布满了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海藻，每根“柱子”里都浸泡着模糊的轮廓，像是蜷缩的人形，而那些深绿色的光，正从“柱子”顶端的仪表盘里渗出来。
这场景让他胃里一阵翻搅——像极了联盟实验室里的生物培养装置，只是规模大得吓人。他刚按下相机快门，探测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数值跳到了15.3。身后传来水流搅动的声音，希泽尔猛地回头，只见几条纺锤状的生物从黑暗中游过，体表的花纹和镇上老嬷嬷后颈的银霜一模一样。
“该死。”他不再犹豫，转身往浅滩游。那些生物似乎没发现他，只是围着海沟里的“柱子”打转，像在守护什么。等他终于爬上岸，瘫在红树林的气根下喘气时，防护衣的外层已经被划出了几道口子，渗进的海水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
回到房间时，投影仪还在忠实地工作着——窗纸上的“希泽尔”刚咳完一阵，正慢慢坐起身。他关了投影，瘫坐在地上，摘下头盔的瞬间，就听见了敲门声。
“希泽尔？你醒着吗？”是喀山的声音，带着点急促，“卡尔那边……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希泽尔抹了把脸上的水，从背包里翻出相机：“我这边也一样。”他按下回放键，深绿色的光柱里，那些布满管道的金属柱在屏幕上缓缓转动，“你看这是什么。”
喀山的呼吸猛地顿住。窗外的燎星正爬到天顶，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像海沟里浮动的影子。
——
时妤抱着膝盖坐在退潮后的水洼边，指尖戳着水里的小螃蟹，看它横着爬进沙洞。基路诺拎着半袋贝壳跑过来时，裤脚还在滴水——他刚从浅滩捞了些会发光的螺，想给她串成手链。燎星刚爬过东边的礁石，把沙滩染成一片淡金。
“你怎么在这儿？”基诺诺在她身边坐下，把贝壳往她面前一推，“神官说你今早没去祈祷，让我来看看。”
时妤没看那些贝壳，目光望着远处翻滚的浪头，突然开口：“基诺诺，你觉得当神使是种什么感受？”
基路诺愣了愣。他从小就听人说“神女是海神选的神使”，时妤会让风浪避开渔船，会让枯萎的海草重新变绿，这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燎星会东升西落。“……应该很厉害吧？”他挠了挠头，“大家都敬着你，神官也对你客客气气的。”
时妤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点涩味。她抬起左手，往他面前摊开——手腕内侧有块指甲盖大的红斑，像被海水泡久了的淤青，却比淤青更鲜艳，边缘还泛着细碎的银光。“厉害的话，这东西怎么消不掉呢？”
基诺诺的呼吸顿了顿。他早就见过这红斑，上次时妤帮他捞掉进深海的渔网时，袖子卷起来过，只是她没说，他也就没问。他一直以为是磕碰的伤，此刻才发现那红斑像活的，在燎星的光下微微发亮。
“这是……”
“从上个月开始长的。”时妤把袖子放下来，遮住红斑，“一开始只是个小红点，后来越来越大。神官说这是‘海神的印记’，可我觉得它在发烫，尤其是……”她顿了顿，看向镇上的方向，“尤其是那两个外来者来了之后。”
“你说希泽尔和喀山？”基诺诺皱起眉，“他们昨天还在跟卡尔说些奇怪的话，什么‘别的星球’‘会飞的船’，听着就不靠谱。”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起喀山荧光屏上的星云图，那些光点旋转起来的样子，和时妤偶尔画在沙地上的星图很像。
“可他们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时妤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滩，“他们说没有海神，说那些鳞片、那些会变的大人……不是恩赐…”话语戛然而止，时妤脸上突然爬上红晕。
好在，基路诺早上根本不在卡尔那堆小孩里，自然不知道这件事，也没发现其实时妤当时就在不远处偷听。基路诺猛地抓住她的胳膊：“你别信他们！他们是外乡人，想骗你！”他想起托加仑说看到的人类骸骨，想起孩子们曾提到的鲁顿大叔身上的异样，心里一阵发慌，却更怕时妤相信那些话——如果没有海神，那她当神使的意义是什么？那些她为小镇做的事，又算什么？
时妤看着他急红的脸，突然笑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有沙滩磨出的茧子，糙糙的，却很暖。“基路诺，我累了。”她轻声说，“每天要听神官的话，要对着海水祈祷，要装作什么都不怕……可我怕那个红斑，怕那些大人夜里的咕噜声，也怕……有一天我变得跟他们一样。”
基路诺的喉结动了动，说不出安慰的话。他只是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袖子下的红斑，那里的温度确实比别处高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的声音有点抖，却很用力，“不管你是不是神使，我都跟你在一起。他们要是敢骗你，我就用石头砸他们的船！”
时妤望着他，眼里像落进了燎星的光，亮闪闪的。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潮水漫过脚边，带着微凉的湿气。她没再说话，只是和基诺诺一起坐着，看小螃蟹一次次从沙洞里钻出来，又被浪头逼回去，像在和什么东西较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