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微明,清瑂反倒缓缓睡过去,睡过一场回笼觉后,已经是巳正了,醒过来时灵素已经候在旁边,“皇后殿下。”
清瑂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坐起身子,按揉着额心道:“南苑那边发生了何事?”
灵素如实道:“是梁氏和江氏起了冲突,吵闹声惊扰了南苑的其他人,这才彼此斗殴将事情闹大了,江谅见控制不住局面,便深夜来寻殿下救人。”
清瑂打个哈欠,“可有人死伤?”
“没有,就是不少人受了伤,江氏脖子淤青身上伤得重,梁氏胳膊脱臼,其他人或多或少被踩踏或是砸到,所以或多或少都受了轻伤。”
清瑂转身下了榻,“既然如此,寻医官为她们治伤,寻衅之事不大不小,若不惩戒,也非可行,待伤好了,那便人人罚抄五十遍宫规,梁氏和江氏抄一百遍。”
“额……”
清瑂回首看着灵素犹疑不定的神色,“怎么了?有事便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灵素神色纠结,“不知为何,高照远高公公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禀告了陛下,陛下让将她们提早逐出宫去。”
清瑂是明白过来,逐出宫和放出宫可不是一回事,原定要在她生产之后放南苑之人出宫是能领赏钱的,出宫之后有笔资财在身也是立世之本。
陛下到底为什么生气呢?难道是因为得知了她去见江知怜?不对,她去见江知怜是隐蔽之行,定是前几日召见江知怜的事还有为她求情的事,陛下做事情向来冷酷决绝,谢梁两家身为权臣,曾经阿附前皇帝,陛下铲除他们完全没有顾及宫中的谢贵妃、梁贵嫔。
如今不过是因为江氏在的地方发生了诸多事由,索性让南苑的女人因此都出去,省得再生变乱。
清瑂用完一碗茄肉羹,坐在榻上看了许久的书,眼看外头时候差不多了,终于下定决心去璇玑殿寻萧贞珉。
璇玑殿外的内侍见皇后的轿撵过来,便飞也似地匆匆往内殿去禀告殿内抱着拂尘打盹儿的高照远,高照远一听立即醒了泰半,眼睛偷偷一瞥上首还在批折子的皇帝。
皇帝的手一顿,又继续提笔写字。
高照远清楚,别看陛下现在什么表情都没有,但心里定是欢喜皇后殿下到来的。
高照远连忙嘱咐道:“接皇后殿下进来,小心伺候着。”
帝王方才在璇玑殿内设的蝉院召见了几位大臣议事,如今才结束不久,便回了主殿循往例批奏折,皇后殿下来得正好,等用午膳时,帝后一同用膳,和和睦睦的,叫他见了也欢喜得很。
清瑂这边进了璇玑殿,灵素手里还挎着漆盒,里面是她让膳房备下的补汤,自打为哥哥的事来过一回璇玑殿后时隔数年,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这里。
她那时才十六岁,心中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在他心中还是很不同的,便求来了璇玑殿,结果却是他无声的拒绝,反而求到谢贵妃那里更为有用。
直到现在,她踏入这里不免一阵不适,往事如同洪水般汹涌袭来,直叫人受不住地想呕吐,却吐不来。
看来她果真是对这里留下了阴影。
萧贞珉见她来了,迅速地放下手中的笔,疾步下了台阶走到她身前,直至笼罩了她,他嘴角上弯了弧度,眼中平日的幽色都透出一种烁亮,他连忙扶住她的腰身,熟捻地探了探她的手,“手凉了。”
“高照远,取暖炉过来。”
高照远连忙去取,萧贞珉扶着清瑂不容置疑地带着她去了他常批阅奏章的龙榻上。
那可是帝王坐的地方,清瑂有些惶恐,萧贞珉却拉着她的手按住她的身子,“别乱动了,陪朕待会儿。”
清瑂只好低低应了声嗯。
高照远送来鹿绒皮裹的小小手炉,灵素接过来给清瑂放上,清瑂的手渐渐变得暖和,人再热,到底外头一趟温度就低,坐到屋子里抱着暖炉才回热得快。
萧贞珉又提笔落字,在奏章之中不紧不慢地忙活起来。
忽地,停下笔,“去年出征,平定苍梧王之乱,回都城途中,朕落了水,为何不来看朕?”
去年,是元麟三年,元麟是萧贞珉的第二个年号,也是在这第三年,萧贞珉的又一位皇叔苍梧王叛乱,也是他的第七次出征,不到半年很快结束,只是回程的途中不慎落水,回来便染了病,缠绵病榻许久,她派人过来表示过慰问。
也许是因为从前的缘故,她以为,萧贞珉不会喜欢她随意去看他的。
这样听来,他似乎倒是希望她去的,但那时他们的感情已经随着这深宫十年漫漫时光中搁置浅放了。
清瑂想着来意,便言笑晏晏道:“妾不曾来,却也是时常派宫人来问的,也说过,是否要派宫妃过来照顾陛下。”
萧贞珉沉默片刻,深深地看向清瑂,“所以,眉眉原想着把朕推给旁人?”
清瑂看入萧贞珉的目光中怔住,“没有。”
她倒是真没想多少,倘若他要召她去侍疾她定然也是要任劳任怨地去的,不过萧贞珉却在听到她说出这两个字后明显眸中亮了亮,一股紧迫感也抽离开来。
萧贞珉嘴角弯起,拿着笔却不急着下笔,而是将奏疏给清瑂。
清瑂推拒不下,被强制塞给奏折,心中默默念叨,这可是牝鸡司晨啊!难道这也是以后废后的罪证么?
清瑂心尖抖了抖,将奏折合上,“陛下,臣妾若真看了,岂不是成了干政?朝中的尚书司徒怕不是要口诛笔伐臣妾是个妖后。”
萧贞珉一派淡然,“他们爱说便说。”
这六个字当真是不管不顾,但若是从前于他却是绝不能说出口的,朝臣掣肘,母家没落,十五岁父亲因病溘然长逝,皇叔身为父亲倚重之人却蓦然夺权,虚假破灭之中,进退维谷之境,朝臣的支持与否都影响着他的生死。
现在他独掌蝉院,边臣听他号令,治理国政兢兢业业,已然积威甚久,文臣的口诛笔伐确实可以全然不在意。
“苍梧王斩首,将其首级悬挂于城门,追随叛乱者处斩,凡其家眷男丁斩首,女子流放,皇后,你可觉得妥当。”
这句话问出口便是将政事与她谈论了,清瑂已然是不答不行了。
“陛下的决断自是英明的。”
萧贞珉眉间一挑,“朕以为,皇后该为他们求情了。”
清瑂抬起头,严肃道;“苍梧王鬻爵行贿,拉拢豪商和地方,若轻易让他及同谋者被谅,朝中诸臣,王亲贵胄见了,岂不是也觉得随意造反可行而为了成事利益轻易谋反?倘使此事频频发生,国家朝廷又该如何久安?”
萧贞珉一向幽月似的眸子生出些炙热的东西,清瑂再不懂也知道她的回答大抵是让皇帝满意的。
清瑂诶一声,捂住肚子,萧贞珉脸上的神情变得慌乱,抚上清瑂的手,“眉眉,你怎么了?”
清瑂的眼角舒展开,朝萧贞珉笑,“臣妾没事,是孩子踢了肚子。”
萧贞珉的眉眼中流露出一种温柔来,他握着清瑂的手,慢慢将头靠在正对清瑂肚子的那处,细细听着孩子的动静,“是孩子在动。”
萧贞珉的眉眼仿佛都在笑一般,清瑂怔怔地看着萧贞珉,现在的一幕也曾是她过去所梦想的场景,她不由地将手放在萧贞珉的发后,如他曾抚摸她的发一般抚摸。
江知怜的话亦在清瑂的耳中不断回响,金寿娘的死,胡云儿的证词,行刺者的生与死……
可是人人都说陛下冷酷心肠,就连她身为皇后也曾亲眼目睹。
元庚五年,谢贵妃饮毒酒而亡,誓不入南宫,不脱华服,不却钗环。
原本萧贞珉只是废位,关押她入南宫,谢贵妃临入南宫前,求见她一面,她还记得当时的二十万钱的帮助,所以去见了谢贵妃。
“请皇后殿下赐臣妾毒酒吧,臣妾感激不尽。”
清瑂复杂地看着这个美貌的女子,她曾是这宫中众人眼中的宠妃,“陛下说了,不杀你,若担心南宫苦寒,我会让人厚待于你。”
谢贵妃叹息着摇头,“如果您还记得臣妾的恩,便请给谢若华一杯毒酒,我不愿拿簪子自裁而死,那样死,太难看。”
“人生还有许多值得期待的事情,即便世事艰难,荣华湮灭,你依然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谢贵妃的面容都覆上一层阴翳,破碎而美,“是么?可是再没有令我能活下去的依仗了?无论是爱情,还是权势。”
清瑂沉默着想到,金寿娘去了数回都没能请动皇帝的哭泣,求着她去见见谢贵妃。
灵素去拿着她的手令见皇帝,等待的中途,清瑂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倚靠在贵妃榻上,午后的光影斑驳撒在她的素白襦裙,外罩的销金红缎广袖袍。
“皇后殿下,你说的不错,宫中人多汇聚,总有你求我,我求他的一天。我以为,皇后殿下你虽与陛下经历过东宫三年,到底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没想到竟然是你笑到了最后。”
清瑂彼时想的是,她的父亲确实才加封了上柱国,成为皇帝重用之人,她的皇后之位确实看起来稳稳当当。
不过谢贵妃想错了,她在这宫中有过失意之时,却从不真的把自己放在宠爱和争斗中来回煎熬着,她从前是羡慕她的,羡慕萧哥哥那样陪伴着她。
高照远送来了皇帝给的毒酒,谢贵妃饮酒前问,“陛下可曾给我留什么话?”
高照远如常回答:“没有。”
谢贵妃泣泪雨下,“难道妾的死都换不来您的怜悯?薄情之君,注定寡恩!”
清瑂记得谢贵妃倒在地上,酒樽砸在地板上的沉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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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注定寡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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