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二十七年,天子决意迁都奲都。
迁都前,天子以镇守旧都龙脉为由,下旨命一批勋贵世家留驻长安。眼看大势已去,世家出身的禁军统领凌崇铤而走险,挟持皇侄郁林王晏初涵,于圣驾启程前夜逼宫谋反。为帝所察,叛军尽数斩于宫墙之下,唯首领凌崇遁逃,至今下落不明。
“父亲,儿子与十三弟途中稍有耽搁,望父亲海涵。”晏詹清躬身行礼。
麟德帝晏启仲端坐殿上,不怒自威,却在见到幼子时神色骤然宽和,不过这份宽和似乎独属于小儿子,他甚至看也没看人高马大的老三一眼,只朝晏温酒招手:“杜康,到朕身边来。”
晏温酒低首应诺,缓步上前:“父亲,是儿臣耽搁了时辰,与三哥无关。”
晏启仲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方对晏詹清打了个“坐”的手势,缓声道:“无妨。方才你兄弟众人皆在,人多口杂,反于你休养无益。此刻太子已带他们离去,唯余我父子二人,正好清净说话。”
莫名没被算作人的晏老三也不气恼,反而微微一笑。晏温酒亦含笑应道:“多谢陛下厚爱。”
“只不过,”晏启仲话锋骤转,声线微冷,“朕都视若珍宝的孩子,岂容奴才无礼?你兄弟宽厚,朕却不愿委屈自己的孩子。祁善,带人上来。”
晏詹清欲言又止,却见晏温酒静坐一侧,分明是默许之态。他虽然有些意外,但未开口。
季安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瑟瑟发抖:“陛下,殿下。”
晏启仲冷冷道:“朕问你,你有没有对十三殿下出言不逊?”
季安和晏温酒同时一愣。
晏启仲:“哑巴了?你是不是在心里嘀咕,这件事朕怎么会知道?”
季安不知道,但晏温酒肯定不是那么想的。他觉得很奇怪,皇帝既然能知道季安骂他,怎么会不知道季安打他了呢?
跪在地下的季安许久没有说话,晏温酒知道他也是在权衡。骂皇子的罪名可比打皇子轻多了,如果他是季安,一定会丢卒保车,把这个罪认下来。
季安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一个劲地告罪求饶:“陛下明察,是臣该死。不甚出言冒犯了殿下,陛下赎罪,陛下赎罪!”
皇帝厌弃蹙眉,正要赏他五十大板,晏温酒却出声阻拦:
“父皇,儿臣愿为季公公求情。”
晏启仲挑眉:“杜康可知,刁奴不惩,何以立威?”
“儿臣求情,有三因由。”晏温酒从容应答,“其一,季安自儿臣出生便随侍在侧。昔年儿臣病重昏聩,全赖他悉心照料,于儿臣有恩。”
“其二,季安乃内侍省遴选,经祁总管亲手栽培,奉父皇旨意送至儿臣身边。若父皇降罪,恐牵连祁总管。总管日夜侍奉圣驾,儿臣不愿因微末之事徒增烦扰。”
侍立一旁的祁善连忙躬身:“殿下如此体恤,老臣愧不敢当,必当竭诚侍奉陛下。不负殿下之恩。”
晏温酒微微颔首,装的一幅进退有度:“最后,季公公并非存心不敬,应是一时失言。儿臣已蒙父皇多番破例恩宠,实不愿见陛下因小事损及仁德圣名。伏请陛下收回成命。”
晏启仲目光深邃地注视他:“这点小事,倒不值得你费心劝谏。他当真如此重要?”
晏温酒垂首不语,他当然不是真心要保下季安。他觉得季安背后有靠山。毕竟这个老太监对自己的欺辱不是一天两天了。皇帝之前一直没有察觉,现在忽然知道的一知半解,很像他背后的靠山要给他一个警告。
季安只办坏了一件事,就是昨夜没能拦住他出门,他的靠山会是逆党吗?
晏启仲终是颔首:“罢了,既是你开口,此人便交你自行处置。”
季安如蒙大赦,叩谢之声不绝。待祁善一声“还不退下”的呵斥,他即刻连滚带爬出殿,生怕皇帝反悔。
晏启仲端详着晏温酒,想起他幼时痴钝模样,再看眼前清俊少年,不由心生感慨。十余年的漠不关心,竟在此刻涌起一丝血脉相连的触动,实是可笑。
“老九那个混账,此番倒立了功。若非他,朕还真从老天手里抢不回你。”晏启仲语气缓了些,“杜康,还在服他给的药么?”
闻及“老九”二字,晏温酒眼底才漾开些真切笑意:“九哥于儿臣,有如再生之恩,儿臣不敢相负。”
坐于一边的晏詹清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晏启仲似乎没有察觉,缓声道:“老九……已有四年未归京了。年年上折子说偃月营军务繁忙,不得脱身。朕倒不明白,西征前尚得空闲之人,战事平息反而忙得回不了家是什么道理。”
晏温酒与晏詹清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西征前肯回,是因为还要求取粮草军马;如今仗打完了,自然也懒得周旋。
除却他们自己,恐无人知宫中最牵念那位九殿下的,正是这缄默的二人。
“朕已届知命之年,但求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晏启仲目光落回晏温酒身上,“迁都后,朕欲召雍州封地的老七、偃月营的老四老九一同回京,此后不再外放。然你病体未愈,朕不忍你受舟车劳顿。待一切安排妥当,再遣专人接你往奲都。”
晏温酒静坐不语。
晏詹清轻声提醒:“杜康,父皇在问你话。”
“我知道三哥。”晏温酒默然片刻,忽跪伏在地,“父皇不愿与儿臣同行……可是担心儿臣途中病发,众目睽睽之下,有损天颜?”
晏詹清失色:“十三弟,住口!”
“你才住口!”晏启仲用更大的声音呵住他。
晏詹清当即噤声。
晏温酒深深拜下:“求父皇开恩。”
“朕明白你的心思了……”晏启仲沉默良久,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你会一鸣惊人,令百官刮目相看的,是吗?”
晏温酒抬首,目光灼灼:“儿臣身为晏氏血脉,自当鸿鹄高飞。”
晏启仲露笑意,似是满意了他的回答,对祁善吩咐道:“将朕备下的赏赐予十三皇子,送朕的儿子回去歇息吧。”
“遵旨。”祁善躬身引路,“殿下请,老臣会命人将御赐之物送至寝宫。”
晏詹清随之起身,准备和他一同离开。
“三郎留下。”晏启仲翻开奏本,“朕有话要问你。”
晏詹清垂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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