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雍王请您下午去一趟。”
下人进来禀报时,晏温酒侧卧着在榻上看书。说是看书,但他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这几日晏恒濯忙着禁军的事情都无空与他商讨案情,他心里空落落的,只能独自浑浑噩噩地空想破局之法。
七哥这忽然的邀请倒是无意间拓宽了他的思路。与其闭门造车,他还不如去和当事人聊聊,不过再次之前,他决定将一个人叫过来。
“棠漓,你在宫中,有没有熟知的太医?”
晏棠漓也不问他要干什么就说:“有,我就是他接生出来的。之前皇祖母还在的时候,他天天到慈安宫给我们请脉。要我帮你去找他吗?”
晏温酒:“不,我们去找他。”
晏棠漓熟知的御医姓纪,名无疾,倒是符合他的职位。此人看起来大约有五十岁,一身便衣不着官府就在御医局当差,可见地位卓然。见到晏棠漓,他目光中也是慈爱多于敬意:“十六殿下。听说陛下最近多次赞扬殿下的功课,还未恭喜殿下呢。”
晏棠漓才不会说自己的功课有两个哥哥在帮忙,笑吟吟地说:“哈哈哈,哪里哪里。说起来,我们今日是有事求你。”
纪无疾也转向晏温酒施了个礼:“十三殿下安。不知您有何事吩咐老臣?劳烦您亲自来一趟。”
“您言重了。我是来求七哥的药方的。”晏温酒笑着说,“七哥邀我前去,我便想着亲自为七哥煎一份药,以示心意。”
纪无疾“啊”了一声表示知晓,便让药童去取药来,顺道还夸了晏温酒两句:“殿下仁孝纯厚,实在难得。您稍等片刻,他们马上把药抓来。”
晏温酒向他道了谢。等药的时候,纪无疾一直拉着晏棠漓闲聊,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两个烂掉牙的话题,晏棠漓却回答的很认真。
药好了。
“给,殿下。”纪无疾把药递给他,却在晏温酒要伸手接过的瞬间,把手收了回去,“殿下,这里头有两副药。这一副还好,是治外伤的。可另一副…”他的笑意渐深,“是药三分毒,它是治内伤的,您最好不要亲自碰它。”
想起言沉戈的话,晏温酒一时对“内伤”两个字十分敏感,他将三分毒的药默默攥紧了几分。回宫后就让下人把那治外伤的药煎上了。
至于三分毒的药,既然暗藏玄机,他就把它藏在了书堆之后。
刚到东宫门外,晏温酒一眼便看见站在桥头发呆的晏偃演。发现自己家里来了人,他立马回过神,目无波澜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计较着之前他对晏恒濯的事,晏温酒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皇帝他都敢阴阳怪气,更别说太子了,擦肩而过之时,晏温酒权当没看见他。
晏偃演没和他计较,又回去盯着他的面前的鱼塘发呆了。
晏承济终究还是失血过多,花魁夜那日的神气仿佛只是回光返照。晏温酒几日不见他,只觉他的脸色更差了些。
晏承济从昏睡中醒来,眯着眼睛辨认了会儿,才说:“是你啊,我六哥呢?”
关于他遇刺,晏温酒其实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太子。实在有些不理解晏承济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干巴巴说:“六哥在外面。”
晏承济“嗯”了一声,似乎决定喉咙有点发干,索性端起汤药喝了解渴。一口闷后,他不是很和善地扫了晏温酒一眼:“我还挺羡慕你,傻子说变好就变好了。”
自从季安死了,晏温酒就像解了心结,面对宫中的流言蜚语完全免疫了:“我有话想问七哥。”
晏承济“呵”了一声:“喝你口药就手短了。你讲不讲道理?除非这药能像老九给你的那样,彻底治好我的疯病。”
晏温酒不与他计较:“我不是神医,治不了你。”
“好吧。看在你选了我愿意喝的那一副药。”晏承济耸耸肩,“我可以听听你要说什么。”
“愿意喝?你还有不愿意的?”晏温酒心道:难道“三分毒”的药很难喝?
“是啊。”
晏温酒:“为什么?”
晏承济不明所以地一笑:“你猜喽。”
晏温酒预感纠结于此只会让他得寸进尺,自觉转移话题:“七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晏承济大大方方地把被子一掀,居然直接给他看了。纱布缠满了他整个精瘦的腰杆,还在渗血,刀口要是够快,怕是能给他当场腰斩成两半。
看来伤口及小及深的可能是不大了。
晏温酒看他一脸无所谓,暗想着这人估计不知道自己可能中毒,便出言提醒:“七哥还是要遵医嘱,有些药能治你不知道的毛病。该吃就吃吧。”
“我说小十三,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太子都不管我,你就别劝了。”晏承济一脸不屑,那模样简直就是个不愿意吃药的胡闹的孩子,“我不会死的,也不会拖你九哥下水。毕竟,我是真的不想在黄泉路上看见这个玩意儿。”
晏温酒:“……”你爱吃不吃。
“你是我叫来的,你肯给我这个面子。我也该表示一下。你是想知道刺客的事吗?”晏承济闷笑一声,奈何身子受不住,又干咳了几下,“血流多了,人容易口渴,放心,不会传染给你的。”
晏温酒这次不得不佩服太子的耐心了。无奈倒了杯水给他,见他喝完,才用“你可以说了吧”的眼神催促他。
“这事儿,老五问过我了。发疯的时候,我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个小毛孩子那么高的人窜出来,没理由地就给了我一刀。”晏承济边回忆边笑了出来,“那刺客长得实在恶心,我就把他烧掉了。”
他看似发疯,说话的调理却很清楚。晏温酒不认为他会有自毁证据的行为:“七哥觉得是谁要杀你?”
“谁?我不知道。听他们说,有大哥和六哥。”晏承济一勾嘴角,“不过嘛,六哥不用说,他要我自尽我都愿意,何必大费周章。老大我不熟,只知道他和二哥关系不错?呵呵,说不定他脑子一抽,弄死我陷害太子,就可以把我二哥扶上位了呢?”
“七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觉得他死了。是啊,我小时候也这么觉得。”晏承济嘻嘻一笑,像个得偿所愿的孩子,“我十岁生辰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活过来。哪怕有人给我演出戏也好。当时,老天和我老子都没有满足我,马上我的生辰又快到了,你是这一次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是曾经都是“疯子傻子”的共鸣,晏温酒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老天,陛下….他们不满足你,谁会满足你?六哥?!”
“六哥?哈哈哈哈…”晏承济几乎要笑出眼泪,“他懂什么呀,他不懂。二哥就算正大光明出现在你眼前,你们认得出来吗?”
“认不出吗?那你呢?你与他血脉相连,他不死,你不会到如今的境地。”晏温酒终于在这一刻相信起了冥冥中的定数,他握紧床沿,颤声道:“你告诉我啊,七哥,我可以帮你的。”
晏承济越笑越癫狂,说话也逐渐失去了章法:“哈哈哈哈,兄弟,血脉相连…我认不出他。我恨他,看着他的画像,我恨死他了。我给你看好不好,在哪儿来着?对,在东市,那里有好多好多他的画像…他长得,和我一点也不一样呢…”
晏温酒觉得自己的血凝住了,心中的惶恐和雀跃几乎要抑制不住:“七哥,你还知道我是谁对吧?是你请我来的!你还记得吧?”
晏承济咧出一个悚人的笑容:“我想起来了,有你,有老九,但我选择了你!”
“对,七哥。你记得就好。”晏温酒紧紧握住他的肩膀,“你选择了我,你要告诉我,是谁告诉你二哥的事情?”
“谁?谁?是老天,命盘,他告诉我,命盘上说我二哥还活着!”晏承济说着,整个人忽然抽颤起来。晏温酒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伸手扶他,晏承济的身体便瘫软下来,瞳孔逐渐涣散开来。晏温酒晃动着他的肩膀试图唤醒他,晏承济却一口淤血吐在了他的衣袖上。
晏承济昏过去了,事态已经不是晏温酒可以控制的了,他几乎是本能地喊了一声:“六哥!”
晏偃演一直站在门外,听他声音就知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甚至不慎将屏风都掀倒在了一边。
待看清发生了什么后,晏偃演的脸色一下就白了。
晏温酒像劫后余生般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抬手将晏承济吐在他脸上的血小心擦干净,对着太子行了个礼:“殿下,七哥他…”
晏偃演眼中是无尽的疲惫和痛楚:“我知道,你不会下毒害他的。”
“弟弟的意思是,七哥可能在遇刺前就中毒了。”
晏偃演小心将人扶回床上躺好,又拿出帕子将他脸上的血渍擦净,无力道:“多谢十三弟,我知道了。请回吧。”
晏温酒沉默地看着他们,他再也不会怀疑太子了。而他心中那不知名是苦闷也终于有了答案:那是酸涩的羡慕。
九哥,不求你会这么待我,上天可否赐予我一个机会,可以这样照顾你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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