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近来最渴望休息的人是谁,应当属晏五殿下。
他生来就不是精益求精,力争上游的性格,雍王一案弄的他身心俱疲。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休沐,他立马换上戏服,亲自登上戏台,自导自演一出《高球设宴蹴鞠》的戏码,他正如痴如醉地念:“一球定乾坤~”之时,他飞出去的球便被人抬脚一停一挑,稳稳的拿在了手上。
晏闻泽丝毫不受影响,仍然一脸陶醉,换了口气继续唱:“端王殿下,此计~不过尔尔…”
“五哥好兴致啊。”晏恒濯把球踢了回去,“在太平盛世下唱亡国奸相的剧目,父皇知道了,必然会龙颜大悦吧。”
晏闻泽摆摆手:“九弟啊,你可千万不要曲解我的意思。”说着,他将头上繁重的头饰摘了下来,“最近,我整个人都被七郎的事情搞得战战兢兢的,哥哥实在禁不住你吓。”
用一嘴窝囊话只能主题,五哥这招阳奉阴违倒让晏恒濯有些意外:“五哥这是是查到什么让你战战兢兢的东西了?不如给我说说?”
“九郎!”晏闻泽的语气似嗔似怨,“我这个人本来就中庸,让我跟着太子,我还能勉励为之,如今让我独挑大梁,我实在是有心无力。你呀,就别戳我痛处了。”
晏恒濯:“哈哈哈,那我们便不聊这个。话说…”他指了指台上,“五哥这戏台,是您找人自己修的,还是说,有人想看这出戏,资助五哥的?”
晏闻泽喝了口茶,摇头晃脑:“九弟这话,我听不明白啊。”
“你明白的很五哥。”晏恒濯给他剥了个橘子,见他不接,便放在了桌上,“背后的人想看什么,咱们就演什么。他老人家已经走了的儿子还在那儿唱呢,咱们活着的儿子,就是为了个孝义二字,咱们也得唱下去。”
晏闻泽笑了笑:“那九弟的意思,是想怎么唱?”
晏恒濯微笑:“五哥再有才华,也不能一个人分饰两角吧?弟弟我长得还可以,,五哥给我个登台的机会如何?”
“九弟啊……父亲为什么把这戏拆开来,就是不想我们私相授受。”晏闻泽站起来踱步,“不过嘛,一出戏要唱好,总归是要磨合的。”
晏恒濯垂眸浅笑:“他老人家自然有他的苦心和考量。关键时候,一句实话就够了。”
“实话?”
“对嘛。谁敢欺君罔上,上回吃了个大亏,这次我可万万不敢了。”晏恒濯再次拿起那个剥了一半皮的橘子,“有我来做这个出头鸟,五哥……法不责众啊。”
晏闻泽重新坐了回去,掰了一半橘子塞进嘴里,另一半递给他:“菱歌唱不彻,知在此塘中。陛下的新都是个好地方啊。
晏恒濯:“月是故乡明,再好的地方,搬出了自己的地盘,总有人不高兴的。”
“那愚兄改日可要请九弟来写剧本了。必然跌宕起伏,扣环人心。”晏闻泽叹道。
“改日?”晏恒濯装模作样,“是我坏了五哥的兴致?”
晏闻泽:“不,咱们今日,要去拜访二哥。容我去更衣。”
“那我在门口等五哥。”
晏恒濯靠着门口等石狮子,思索着给东宫透个消息,太子那里已经出了破绽,要小心世家趁机鱼死网破。
他叫来了章溯吩咐一番。
章溯问:“可要属下避开他人耳目?”
晏恒濯想了想,摇头道:“不必。我为储君清白奔走,于国于家,没什么见不得人。”
章溯这才领命去了。
晏闻泽这时换了一身常服出来,恰好看见章溯离去的背影,默默记在心里。
“五哥放心。”晏恒濯大大方方的,“太子为人光明磊落,我会做到一个臣子的本分和忠义。”
晏闻泽打着哈哈:“谁说不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对着他效忠,哪还会吃亏呢。”
两人骑快马到了庆陵,出乎意料,山下负责巡查的侍卫似乎一个没少,各各严阵以待,坚不可摧的模样。晏恒濯正要派人去一探究竟,视线里忽然冒出个熟悉的人影。
“…这臭小子。”
晏温酒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地往他们藏身地草丛瞟了眼,随后对守山的侍卫道:“你是禁军吗?”
那侍卫居然认得他:“回殿下的话,臣是枕霄院司判。”
枕霄院…晏温酒只知道它直隶于皇帝,由内侍省总管祁善管辖。但他完全没有被这个名头唬住,挥手道:“不知道不认识。你先退下吧。”
那侍卫连忙躬身道:“殿下恕罪,没有圣旨,臣万万不敢让您上山。”
“圣旨?”晏温酒无理取闹,“圣旨防的是有心之人,又不是我,走开。”
“殿下不可!您是万金之躯,山上危机四伏,您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晏温酒露出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拿小火枪拿指着他的脑袋:“我去山上,自然有我二哥的英灵庇佑,你敢咒我?!还不让开!”
“您就是杀了我,臣也不能让您上山。”那人给他磕了个响头,“殿下,请您回去吧!”
“好了。”山上的人似乎终于被惊动了,声音冰冷而平静。一道黑色的身影拾阶而下,永远是一张不苟言笑的脸,正是言沉戈。
“将军。”晏温酒喊他。
言沉戈冲他微微致礼,便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放人。”
侍卫愣了下,“小相爷这是何意?”
“祭天那日,殿下患病。如今想来重新拜见早夭的兄长,有何不妥。”
侍卫不敢忤逆和阎王一样脸上挂冰渣子的言沉戈,只得盯着晏温酒苦苦挣扎:“殿下…您…”
晏温酒不耐烦地说:“陛下那里我自己去说,你别操心了。”说着,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可疑的草丛,大声道:“五哥九哥,我们走吧!”
晏闻泽,晏恒濯:“……”
三位殿下就这么上了山。仿佛把陵墓当成郊游的地方。言沉戈在前方一言不发地引路,三位大爷就尾巴似的坠在后面。
晏恒濯看着若无其事的小孩儿:“你就这么太光明正大?”
晏温酒擦了擦火枪放回袖子里:“不是你说可以欺君抗旨的吗?”
闻言,晏闻泽一脸震撼地看着两人。突然后悔上了他老九的贼船。
“只要上山,陛下总会知道。不如让我这个小孩子来出头,反正陛下不会罚我。”晏温酒淡淡地说,“还是说九哥你有别的体面办法可以让我们三个都不受罚?”
晏恒濯觉得这孩子有时候实在是机灵过了头:“任性的时候说自己是小孩子,有想法的时候又说自己长大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啊。”
自从那夜之后,晏温酒就变了心态,他现在是真的想说什么就什么,有种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勇气。他眼神直白地看着晏恒濯问:“那九哥觉得我是孩子还是大人呢?”
晏闻泽在旁边看得心里发怵,晏温酒那眼里的意思,分明就是“你敢说我是小孩你就死定了。”
晏恒濯笑了笑,十分圆滑:“小大人吧。”
晏温酒没有接话,也不知满意与否。
几人走到分岔路口。时间有限,商量一番后,他们便决定分头行动。
“沉戈。你在山里一个多月了,你来安排吧。”晏恒濯说。
言沉戈也不推辞,语气平平:“是。我并非晏氏族人,不能上主殿侧殿探查。请二位殿下代劳。至于十三殿下,您可否和臣走一趟。”
晏温酒并不排斥他,只是有些好奇:“言将军为何要我跟着你?”
言沉戈冷漠无情地说:“他们会武,您不会。”
晏温酒:“…….”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也好,十三你就跟着沉戈吧。五哥,咱们继续往上去主殿和侧殿。”晏恒濯说着,取出一张图纸一样的东西塞到晏闻泽手里。
晏闻泽对着一这通鬼画符沉默了许久:“…请问,这是什么?”
“不好意思五哥,那是我自己画的。”晏恒濯连忙拿出从老三那里拿的图和他交换,“你看这张吧。”
晏温酒又等了会儿,见两个哥哥都往上走了,才跟着言沉戈高达的背影拾阶而下。
言沉戈带着他来到一片杂草丛生,树林环绕的地方,诡异到晏温酒觉得:如果带他来的不是眼前的言沉戈,他将深深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人想在这里杀了他。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不错。
言沉戈:“这是雍王遇刺的地方。”
晏温酒汗毛立起,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并无太多打斗痕迹,甚至连血迹也不多,小小的一滩早已凝固,幸亏这几日不曾下什么大雨,又有枝叶遮蔽,否则早被冲刷干净了。
言沉戈难得主动开口:“这里…”
晏温酒却还打断了他:“将军,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恕我直言冒犯,将军绝非乐善好施之人,却几次三番对我出手相助,还都是抗命而为。我自认为不过凡夫俗子,不知何处得了将军的偏爱?”
言沉戈皱了皱眉头,并不回答。
“言将军这是不屑出言骗我?”晏温酒看着他,眼里的探究之意越发深沉。
言沉戈眼中闪过思虑,他眉头越皱越紧,默了许久才说:“臣不想骗您。您就当,这是大帅的意思吧。”
晏温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们大帅瞒我的事可多了,还有这么一遭呢?也罢,来日方长,我等得起。言将军,说正事吧。”
言沉戈:“这血迹,是刺客自尽留下的。”
“这个颜色,还这么少…是服毒死的?”
言沉戈点了点头。
晏温酒想起三哥的话:“那尸体在哪?”
“七殿下让人烧了。”
晏温酒一惊:“他怎么在这种事情上也发疯?!六哥不拦着他吗?”
“臣想说的就是这个。”言沉戈身子往前一探,拨开层层厚叠的枝叶,“殿下请看。”
晏温酒眯了眯眼,终于在万里从中发现了“一点红”,星星点点地分散在树叶上,不明显也不吓人。他伸手碰了下,黏腻的手感在指尖化开,青草泥土味混着几不可察的腥味钻进他的鼻腔了:“这里也有血吗?”
“是。”言沉戈让手下送了块帕子给他擦手,“但我看过尸体,刺客没有外伤。”
晏温酒沉吟道:“你是说,这个血是七哥的?”说完,他走了几步丈量距离,“未免有些远了吧?难不成是刺客把七哥推进草丛里刺伤,再跑出来服毒自杀的吗?”
多此一举啊。
言沉戈否定了他的猜测:“据目击者说,不是。”
“将军,有难言之隐?”
言沉戈看了他一眼,拔出腰间的佩刀。晏温酒心想他胆子还真不小,敢当着皇子的面亮刀。
只见言沉戈用几道霸道狠厉的刀锋将面前的几丛枯枝杂叶尽数挥砍至一边,暗藏于底底玄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地上赫然是一滩红得甚至有些发黑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晏温酒心底大震:“这都是七哥的血?”
“殿下,刺客服毒之后,不过瞬息便毙命当场。七殿下倒是挣扎了几步才倒下。”言沉戈用刀指着面前的血迹,“这血迹分布,殿下可看出来了?”
晏温酒猜测或许是会让晏承济也沾上嫌疑,他这才不得不拐弯抹角:“你是说,这血的颜色和状态?”
“殿下明鉴,此血发黑,且多是血块凝结。请您再看这叶片上的零星血沫。”
晏温酒对此一无所知,便说:“求将军指教。我好回去和医师商讨,对症下药。”
“不敢。”言沉戈微微低头,“一般,血迹这样分布,只有两种可能。一,伤口及小且深,才可能导致鲜血飞溅如星罗棋布。二就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肝胆破裂,以至口吐鲜血。”言沉戈走了几步,刀背不经意地敲向晏温酒脚边黑红色的血块,仿佛是在提醒,“殿下回去定要仔细询问七皇子的伤势。”
他难得逆着性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晏温酒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言沉戈怀疑晏承济是因为中毒,才会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重伤。又或者说,让他倒下的不仅是外伤,还有可能是剧毒。
晏温酒摘了片带血的叶子,和地上狰狞的血色一个对比,没发现什么。他干脆咬破。自己指尖,若无其事地滴了滴血在叶片上。
和晏温酒指尖殷红的鲜血比起来,晏承济的血不仅发黑而且发紫。除了中毒,时间万万做不到这点。
言沉戈对他这样的行为也没表露出什么大惊小怪,对视上的那一刻,二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这可麻烦了。又是下毒又是刺杀,难道有两拨人要晏承济的命吗?
探查完时辰已经不早,晏温酒提出下山等两位哥哥。言沉戈屏退左右,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晏温酒先发制人:“将军是想把这件事瞒着我九哥?”
言沉戈目不斜视:“大帅不能查这件事。”
“你知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言沉戈回头看了他一眼。
晏温酒似乎本能地能明白他的所思所想:“你是说,九哥去会留下把柄,但我不会。陛下把我当成九哥的后盾。”
言沉戈眼中是淡然的默认。
晏温酒几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心里一点没有被利用的愤恨,一种扭曲的快感诱惑他着他的喉咙发出得意炫耀的声音:“九哥不愿意我去为他兜底是吗?他想护着我,将军。”
“所以你才不告诉他,想让我代他去试探七哥,又或者,东宫太子?”
“殿下。”言沉戈的神色一如既往冷漠而淡然,“在您独自去找三殿下的时候,您就已经长大了。”
晏温酒正要说什么,忽然觉言沉戈的目光转向了他身后,他顺着方向看去,便看见他五哥一脸惶恐,跌跌撞撞朝他们过来。
和他们四目相接之时,晏闻泽几乎是要瘫在地上。
晏温酒心一沉,连忙把他拉起来:“五哥!怎么回事?”
晏恒濯也恰好在此时赶到,他同样一脸凝重:“老五,最好咱俩发现的不是一件事。”
晏闻泽吐了口气定神,说:“我先说吧。庆陵被人破坏了,地宫被人凿洞而入,里面十室九空,明显有人存在过的痕迹。二哥啊…”他忽然对着山头长长一揖,“怪不得你要还魂,这是在叫冤呐!”
盗墓?!一瞬间,晏温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晏恒濯当机立断:“这事情要上奏。”
“行不通啊九弟!”晏闻泽来回踱步,“二哥在陛下心里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私下地宫探查已经是抗旨,再做这个出头鸟那就完了!”
“难道等着别人发现后报给陛下?到时候泼一盆脏水说地宫是你我破坏的,那才是死无对证。”晏恒濯怒极反笑,“三个活的儿子还比不上比不上一个死的吗?下了趟地宫又怎么样?我不仅要下,我还要扒开他棺材看看,里面那位到底是死是活。”
晏闻泽摇头:“算了算了。九弟,我没有这个胆魄,你自行上书吧。”
晏恒濯本来就只是借用他的名义来一趟庆陵,目的达成,他也懒得再费力周旋。
“我是个守承诺的人。”晏闻泽临了忽然心软了,“我可以帮你去劝劝太子,其他的,还望九弟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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