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阁的日子,像一潭墨汁,浓稠、死寂,能将人一点点溺毙。丧彪,如今的小喜子,觉得自己就是潭底那粒最微不足道、也最倒霉的沙,被无形的水压挤得喘不过气,永无天日。
他被长公主轻飘飘一句话,从敬事房那虽纷杂却尚有喘息之隙的环境,直接摁进了这东宫最僻静、也最令人窒息的角落,专职伺候那位据说“只需静养”的太子殿下。李公公甩他这个包袱甩得干脆利落,嘴角那丝笑意藏都藏不住。
“近身伺候,是天大的恩典,小喜子,你可要仔细着点,莫要辜负了殿下和长公主的‘厚爱’。”来领人的老太监皮笑肉不笑,每一道皱纹里都嵌着等着看戏的恶意。
丧彪心里暴雨倾盆。【恩典?这分明是钝刀子割肉,凌迟处死啊!】
第一道鬼门关,便是沐浴。
静思阁偏殿的浴房里水汽氤氲,却驱不散那砭人肌骨的冷。太子萧景琰褪去外袍,只着中裤,倚在榻边,面容苍白,眼神比殿外化雪的风更刺骨。他宽阔的脊背和紧实的臂膀上,旧疤叠着狰狞的新伤,而那条无力垂落、肌肉微微萎缩的伤腿,更是宣告着某种残酷的终结。
“愣着做什么?等本王请你?”太子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棱子直直砸进人心里。
丧彪一个哆嗦,几乎是扑过去搀扶。指尖刚触到太子微凉的皮肤,就感觉那具身体骤然绷紧,一种近乎生理性厌恶的僵硬透过相贴的布料狠狠传递过来。从榻边到浴桶那短短几步,漫长得像一场酷刑。太子几乎将全身重量和无法言说的愤懑都压在他身上,每一步都因腿部的剧痛而牵扯、踉跄,压抑的、从齿缝间漏出的闷哼,像小锤子敲在丧彪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本就瘦弱,架着太子精壮却失衡的身躯,走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险些带着怀里这尊贵的“负担”一同栽进桶里。好不容易连抱带拖地将人弄进浴桶,丧彪已汗透重衣,虚脱得像被抽干了力气的破布口袋。
清洗时,他紧张得指尖发麻,兑水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水温冷热失宜,手下没个轻重。太子始终闭着眼,眉峰锁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全程再未吐一言,可那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和每一块紧绷的肌肉,都比最恶毒的咒骂更让人胆寒。丧彪只觉得,给太子洗这个澡,折的寿比上辈子倒霉二十年还多。
而这,仅仅是开胃小菜。
如厕后的清理,才是将尊严碾碎成粉的极致折磨。太子屈辱得眼尾泛红,呼吸粗重得骇人,每一次擦拭都让他身体震颤,仿佛在承受无形的鞭挞。丧彪更是面红耳赤,恨不得自戳双目,手脚僵硬得如同朽木,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羞愤与死寂。
最寻常的移动,也成了每日上演的苦难戏码。
太子欲从窗边软榻移至另一端书案。他厌弃被人背负,只能依靠这孱弱不堪的“人肉拐杖”。丧彪再次咬牙顶上,两人跌跌撞撞,挪动得比垂死之人还缓慢。行至半途,太子伤腿猛地磕碰桌角,剧痛让他骤然失控,狠狠一把搡开丧彪,自己却因反作用力失衡猛向后仰,狼狈万幸地单手撑住了桌沿,才免于摔倒。
“废物!”太子额角青筋暴起,沁出细密冷汗,声音嘶哑,淬着冰冷的毒,“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丧彪被推得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屏风,疼得他龇牙咧嘴,委屈和恐惧拧成一股绳,勒得他几乎窒息,下意识脱口而出:“…这…这样本来就是很麻烦啊……”话一出口,他恨不能当场咬舌自尽。
太子冰冷的视线倏地扫来,像淬了毒的刀锋,一寸寸凌迟着他。但最终,太子只是极深地吸了一口气,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那死寂的沉默比雷霆万钧更令人恐惧。
丧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休无止、耗尽心神且毫无尊严的贴身侍奉逼疯了。他终于偷得片刻间隙,溜到后院角落,只想喘口气,喝一口凉水压压惊。刚拿起破碗,几个一直在静思阁当差、早已看他极不顺眼的小太监便阴恻恻地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殿下跟前的新红人小喜子吗?”领头的语调扬得怪异,故意一撞,丧彪手中的碗“哐啷”坠地,冷水泼了一身。
“怎么?伺候殿下累了?跑这儿躲清闲来了?”
“瞧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殿下是不是格外‘疼’你啊?怎么‘疼’的,也跟哥哥们说说?”
几人肆意哄笑,推搡着他。丧彪 i 人本质彻底爆发,缩着脖子,只会结结巴巴地:“对、对不起…我这就走…这就走…”他想逃,却被他们戏弄地堵死在墙角,像只被恶犬围堵、瑟瑟发抖的幼兔。
这方的细微骚动终究是传入了内殿。忽然,一扇雕花窗“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太子萧景琰面无表情地立于窗后,目光甚至未曾扫过那群欺凌者,只是极其厌烦地蹙紧了眉,仿佛被一群嗡嗡作响的蝇虫扰了清净。
“呱噪。”他冷冰冰吐出两个字,音调不高,却似带着千钧寒意,瞬间将院中所有喧嚣冻结。“小喜子,死哪里去了?滚进来。”
刹那间,所有哄笑与推搡戛然而止。那几个小太监面无人色,慌得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随即连滚带爬,顷刻间作鸟兽散。
丧彪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嗓子眼。他偷眼望向窗口,那里已空无一人,仿佛刚才只是幻觉一场。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低着头小跑回殿内。太子已重回书案后,执卷而坐,姿态仿佛从未变动过分毫。丧彪悄无声息地跪坐到案边,拿起墨锭,开始研磨,微颤的手带动墨锭与砚台摩擦出细碎而规律的沙沙声。
殿内死寂,唯余这单调声响,以及两人之间那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身份鸿沟。
丧彪一边机械地磨墨,一边偷觑太子凝神书卷却因行动被禁锢而难以自如取放远处典籍的侧影,再回想这些日子非人的“贴身侍奉”与方才的屈辱……
一个念头,如同绝境中滋生的毒藤,在他荒芜的心底疯狂蔓延——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不是他疯就是我亡!必须得想个办法!那个带轮子的椅子……那个叫轮椅的东西……好像真的可以试试……就算做不好,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他偷偷瞄了一眼太子冷硬如石刻的侧脸,心中开始疯狂盘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