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窈窕悠悠转醒,眼睫微颤着掀开一线缝隙,映入眼帘的便是云翎。
他就坐在床沿,温热的掌心裹着她的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揉进了碎星,神采奕奕地漾着光。
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神情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谢窈窕见他目光好似落在她身上的被子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素净的锦被平平展展,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他这般专注凝视的。
谢窈窕微微抬了抬手,云翎指尖察觉到她的动静,便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欣喜地俯身凑近,声音里带着几分未散的迫切欢喜:“窈窈,身上还难受吗?”
谢窈窕轻轻摇了头,嘴角微抿着动了动,声音有些发哑:“有点渴了。”
云翎应声便快步走到桌前,倒了杯温水。他小心地将她扶起,让她稳稳靠在自己肩上,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护着她的后颈,极轻柔地喂她喝了半杯。温水滑过喉咙,那干涩的滞涩感才渐渐消散了。
这时,院外忽然传来稷儿跑动的脚步声,还有他那抑制不住的雀跃叫嚷。
自打他跟着云潇回来,一听娘亲怀了身孕,当时就兴奋得蹦了起来。云翎忙低声嘱咐他莫要吵到谢窈窕,小家伙立刻懂事地捂住嘴,却还是按捺不住欢喜,噔噔噔跑到院子里。
从正院跑到西院,又从西院折回东院,撞见个人便仰着小脸宣告:“我要有弟弟妹妹啦!”
那声音里的雀跃清脆得能荡出老远,连枝头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啾啾叫着在半空盘旋,倒像是在跟着他一同报喜似的。
托了小世子的福,如今但凡跟来皇陵的一众人等,再没人不知晓王妃怀了身孕的消息。
项公公身上那股子欢喜劲儿丝毫不输云稷。王爷总算又有了子嗣,世子也即将有伴,王府眼看着愈发兴旺,能不高兴吗?这可全是王妃的功劳啊!
他半点不耽搁,当即带着景七从皇陵东南小门出去了,亲自往离皇陵最近的眉山镇去,打算为王妃采买些孕妇用的养生补药,还有各式需用的物件,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搜罗来才放心。
景六、景七自也为王爷由衷欢喜,谢窈窕身边的嬷嬷和红豆等人更不必说,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就连被小世子这通嚷嚷,隐在树上的暗卫们,也都听了个真切。
有那性子活络些的,心里已盘算着,等回头定要托项公公跟景六说一声,下次从镇上回来时,带上几坛好酒,也好好为王爷庆祝一番。
云稷像个小忙人似的,院里院外跑了好一通,却半点不觉得累,脸蛋红扑扑的,额角沁着细汗,眼里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怎么也藏不住。
上辈子他母后早逝,父王又一心只念着母后,他从未有过弟妹至亲,那份孤单是刻在骨子里的。
可这一世不一样了,娘亲要给他生弟弟妹妹了,往后他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小孩子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圆满,才让他满心雀跃地在院子里撒欢。
这时,乐奴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刚轻巧地跳下墙头,就被云稷一把揪住了尾巴尖儿。
小世子连这毛茸茸的狸奴也不肯放过,提着它晃了晃,仰着小脸兴冲冲地炫耀:“乐奴,我要有弟弟妹妹了!我好开心哦!”
那清亮的童音,一字不落地透过半开的窗棂,飘进了内室,落在了谢窈窕耳中。
她微微一怔,心头掠过一丝茫然。什么?方才那是稷儿的声音?弟弟妹妹?哪来的弟弟妹妹?
她抬眸望向云翎,谁知,方才看到他唇边那抹异样的笑意竟然还未褪去,那微扬的弧度还有上翘的趋势。
“怎么了?你们……”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
云翎顺势将她往怀里紧了紧,握着谢窈窕的手,轻轻覆在她的小腹上,声音温柔似春水一般,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她:“窈窈,你有身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谢窈窕微怔,心头一算,莫不是正月头几日怀上的?她歪头斜睨了云翎一眼,眼底带着点促狭,这厮倒真是好运气。
皇陵里不能行房,偏巧撞上她怀孕,倒省了他不少念想。瞧他那乐不可支的模样,谢窈窕抿了抿唇,故意淡淡道:“又不是头回有孩子了。”
“这不一样。”云翎把她抱得更紧些,低头时鼻尖蹭过她的发鬓,声音里满是珍视。
“窈窈,你怀稷儿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那是我一辈子的遗憾。这一胎,我定要寸步不离守着你,亲眼看着咱们的孩儿平安降生。”
谢窈窕听出他话语里的真切欢喜,还有那份藏不住的弥补之意,便也不再打趣,抬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心底也泛起丝丝甜意。
原本在皇陵有些沉闷的日子,忽然就被这份期待染上了暖意。
*
自那日她在皇陵走久了晕倒后,云翎更是把她宠得如同稀世珍宝,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总怕她和腹中孩儿有半分差池,竟连院子都不让她出,能抱着便绝不许她下地。
后来还是李先生劝他,说偶尔走动更利于养胎,他这才稍稍松了些,却依旧寸步不离地守着。
还是谢窈窕推了他几次,催着他去忙些正经事,免得总围着她转不自在,云翎这才稍稍收敛了些。
她每日便到西院去,看嬷嬷们侍弄地里的菜蔬,自己或站或坐,偶尔也拿起针线,和她们一同绣些鲜活的花样。春阳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倒也过得清闲自在。
云翎白日里,上午会去东院辟出的书房,亲自教稷儿、峥嵘和小盛几个读书。
到了下午,孩子们自去玩耍,他会在书房看书,亦或是抄些经书,隔些时日便去祈灵殿焚祭。
有时也会悄悄离开皇陵,却总不过多时便回转,谢窈窕也不多问他去做了什么。
又一日,春风和煦,檐角的鸟雀呢喃。
谢窈窕让项公公寻来一把摇椅,她得闲时便坐在院里翻看话本,乐奴蜷在她脚边打盹。
一旁廊下,红豆和柑橘正剥着从后山采来的春笋,抬眼时却见王妃歪在摇椅上,已然睡着了。
二人正要轻声唤她,问要不要回屋睡,云翎已负手走进了院子。
他微微抬了抬手,几人立刻会意,收拾起东西悄然退下了。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要走远时,眼角余光瞥见王爷从身后悄悄拿出了什么东西。二人正好奇地想再看一眼,却被嬷嬷轻声唤走了。
没错,云翎手中握着的,是一顶用新鲜桃花编成的花环。
他借着谢窈窕睡熟的当儿,小心翼翼地将花环戴在她发间。朵朵粉嫩的桃花缀在乌发之上,衬得他的窈窈竟比那盛开的桃花还要娇俏妩媚几分。
微风拂过,发间一朵桃花颤了颤,冰凉的花瓣扫过眉心,带来一丝微痒。
谢窈窕眼睫轻颤,面前的光影忽然一暗,她睁开眼,见云翎身姿挺拔,嘴角含笑看着她。
谢窈窕视线微微上移,余光瞥见自己前额发间一抹粉白,抬手一摸,指腹沾了满手清甜的花香。
她从摇椅上坐直了些,抬眸望着他,唇边漾开一抹笑意:“这是你编的?”
“嗯。”云翎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谢窈窕挑了挑眉看他,眼底带着点戏谑,这家伙何时学会了这般风雅浪漫,倒让人有些不习惯。“听说你一早出去了,难道就是为了带这些桃花回来?”
云翎薄唇微抿,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紫檀木盒子,递到她手上:“还有这个。”
谢窈窕笑意未减,接过来便打开了。
盒中静静躺着一支玉兰青玉簪,簪头是半开的花苞模样,花瓣层层叠叠微微卷曲,花心处嵌着一颗极小的珍珠。玉质温润如凝脂,色泽清透得像雨后洗过的远山,瞧着就让人喜欢。
谢窈窕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这玉簪样式别致,清丽脱俗,瞧着也格外顺眼。她强压着唇边的笑意,伸手在他脸颊上揪了点软肉:“哪来的?”
云翎抬眸,清澈的目光对上她含笑的桃花眼,宠溺地将她作乱的手捉下来,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
他微微垂眸,耳根竟泛起一丝薄红。
那花环,是今日他骑马出去时,远远望见一对男女在郊外踏青。见那男子为心上人编了顶这样的花环,他便默默记在了心里。
回程时,特意支开景七让他先回,自己则绕去后山那片桃林,在里头待了许久,才编好这顶。
不过他没提起此事,只看着玉簪解释道:“特地在镇上买的,比不得王府里的精巧,你若不喜欢……”
话未说完,谢窈窕没直接回应,只微微偏过头,将簪子递还给他,轻声道:“帮我戴上。”
这一句,已是最好的答案。
云翎眼眸骤然亮起,忙接过簪子,指尖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颤,将那支玉兰青玉簪避开头上的花环,错落有致地插在了她的发间。
此时,云翎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拂过谢窈窕耳畔:“窈窈,愿你芳辰静好,岁岁长春。”
谢窈窕秀眉微挑,今日三月初六,正是她的生辰。想来是嬷嬷或红豆告诉了他,倒还算他有心。
她原还纳闷,云翎一早出去,怎么大半天不见踪影,原来是在忙这些。
她眼波在四周扫了一圈,见院里静悄悄的没人,便仰头在他脸上飞快啄了一下,当作嘉奖。那一点湿润的触感带着清浅的香气,一触即分。
“咳……”云翎脸上腾起一层薄红,“窈窈,在外头……不可这样。”
谢窈窕眨了眨眼,语气带着点狡黠:“怕什么?又没人。”
云翎没多说,直接将她从摇椅上打横抱起,转身往内室走,声音压得极低,在她耳边道:“暗卫在呢。”
谢窈窕闻言,目光立刻瞟向院外那片茂密的树梢。
枝叶掩映间,正有两道身影靠在枝干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无奈,王爷这是……特意防着他们呢?不过他们早听闻了王爷王妃很是恩爱,如今算是见到了。
没过多久,云稷从书房里跑了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幅画,那是他特意给娘亲画的生辰贺礼,兴冲冲就要往屋里闯,想送给谢窈窕。
刚到门口,却被柑橘拦了下来:“世子,红豆正在给王妃做长寿面呢,您要不要去搭把手?要是让王妃知道您也掺了份心,保管欢喜得很。”
云稷眼睛一亮,立刻重重点头,把画小心翼翼递给柑橘姐姐保管,转身就噔噔噔往小厨房跑。到了那儿,他搓着小手,跃跃欲试地要帮红豆和面……
柑橘在原地拍了拍胸脯,暗自松了口气。方才经过窗下时,她隐约瞥见王爷正抱着王妃往里屋走,还好及时拦下了世子,没让他撞着什么。
谢窈窕要是知道了,定暗自好笑,这柑橘也太贴心了,都住到皇陵里,她又怀了身孕,能撞见什么?最多……也就是让她嘴唇看着红肿了点罢了。
晚膳时,谢窈窕吃到了那碗掺着宝贝儿子孝心的长寿面,心头软得像浸了蜜。紧接着,云稷又献宝似的捧上他亲手画的画。
这次不再是蜡笔涂鸦,而是用毛笔细细勾勒的图案:画中,她安闲地坐在院中的摇椅上,膝头摊着本没看完的话本,两只彩蝶在身侧蹁跹;远处,云稷举着项公公做的小网,正追着蝴蝶跑。正是前日午后的光景,一幅母子相依、满是童趣的温馨画面。
谢窈窕看着画,眼底笑意温柔:“稷儿画得真好,娘亲很喜欢。”
云翎扫了眼画,淡淡开口:“你父王呢?”
云稷闻言,心虚地往谢窈窕怀里缩了缩,小声嘟囔:“父王没在家呀!”
其实是他压根忘了画进去,就记得娘亲和他了,不过那日父王确实不在,倒也不算说谎。
云翎无奈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子俩,眼底闪过一丝好笑,心里却暗下决心:明日定要给稷儿多布置几张书画稿当功课,这小没良心的,绘画还是他教的呢。
而正仰头和娘亲说笑的云稷,浑然不知自己已被父王悄悄记上了一笔,往后休息时辰怕是越来越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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