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
因着年前公务繁忙,百官们一直未曾好好歇息,云翎便下旨让他们在元宵当日及次日休沐,好让众人能归家与亲人团聚,共享佳节。
只是他自己,依旧如往常一般,独自留在羲和宫,案前烛火长明,批阅奏折、处理政事,未曾有片刻懈怠。
前往各地处置灾情的官员已陆续到任。梁军之中,那些不法之徒经审讯后已依法处置;其余大部分本是镇守西北的兵士,经重新整编后分流至各地驻防,西北边境也已另派军队驻守。
最终,大理寺将梁王的罪状与供状呈了上来。关于其私自招兵买马、私铸兵器、伪造天启、蛊惑百姓造势等罪名,他均已供认不讳,并画押认罪。
朝廷最终裁定:削去其爵位,抄没家产充入国库;梁王本人送往皇陵,终生幽禁;家人贬为庶民,流放边疆。
梁王原以为自己与家人必死无疑,没想到还能保得性命,意外却极为配合,坦然领命前往皇陵。只是临行前,他唯一的请求,是想再见云翎一面。
云翎阅完奏章,抬眼看向身侧的项全,问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已是申时末了。”项全躬身应道。
云翎放下御笔,起身吩咐道:“去凤宁宫传话,让皇后预备着,晚间朕带她们出宫逛灯。再让景岳、景七领暗卫在宫门口备好车马,朕在那里等她们。”
凤宁宫内,谢窈窕刚和奶娘一起给昭昭洗完澡。她正抱着浑身香喷喷的女儿逗趣,小顺子便来了。
“出宫?是今晚吗?”
谢窈窕微微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讶异。
“回娘娘,正是,陛下特意吩咐的。”小顺子躬身答道,“陛下说,娘娘只需带小主子们换好衣裳就行,其余的物件,景侍卫都已备妥。”
“皇上他人呢?”
“陛下先去了大理寺,稍后会在宫门口等您。”
既然云翎都安排妥当了,谢窈窕自然没有异议。她让奶娘给昭昭多添几件衣裳,又吩咐听风去书房告知稷儿,换好衣裳便过来。
她自己则让芙蓉伺候着,换上了一身素雅简约的衣裙。
半个时辰后,昭昭裹着一身白色的毛绒兔衣出来了,头上的兜帽缀着两只长长的兔耳,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和小巧的鼻子,瞧着格外伶俐可爱。
她已满三个月,正是对什么都觉得新鲜好奇的时候,带她出去瞧瞧也好。
只是怕她受寒,才裹得像个圆滚滚的汤圆。
瞧见娘亲,小家伙松开手里攥着的兔耳帽长耳朵,伸着小手要抱。谢窈窕朝她拍了拍手,她立刻笑得露出粉嫩的牙床,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这时稷儿也出来了,一身圆领蓝色锦袍,领口镶着圈柔软的兔毛,瞧着利落又精神。
谢窈窕把昭昭抱到稷儿面前,笑着说:“你看,哥哥来了,我们要出门喽。”
昭昭对着哥哥挥了挥小胖手,咿咿呀呀地念叨着什么,那模样憨态可掬,倒像是在得意地炫耀——娘亲要带她出去玩啦。
只是那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拉出细丝,未免添了点小窘态。
奶娘正要上前擦拭,云稷已从袖中抽出软帕。他素知妹妹这个年纪爱流口水、吐奶,看娘亲照料得多了,自己也总随身带着帕子。他仰着脖子道:“娘亲,我来给妹妹擦。”
谢窈窕微微俯身,云稷踮起脚,仔细将昭昭嘴角擦得干干净净。
时辰差不多了,谢窈窕抱着昭昭,带着稷儿登上门口的凤撵。听风、竹影并两位奶娘随侍在侧,一行人往宫门口去了。
云翎从大理寺回来,刚下了马,便见了她们。
他快步上前,先接过谢窈窕怀里的女儿,又扶着她和稷儿一同上了另一辆宽敞的马车。其余侍从或骑马、或步行,都远远随在车后。
马车缓缓驶动,车窗处厚实的棉帘已被拉开,只留一层薄纱帘。既能挡风,又能稍稍隔去外面的视线,却不妨碍车里人赏看外头的繁华夜景。
两人并未坐那主位,云翎抱着昭昭坐于左侧,小家伙正趴在父皇肩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透过薄纱,好奇地打量着外头。
谢窈窕带着稷儿坐在右侧,捻起一块温热的糕点递给儿子。
“谢谢母后。”稷儿接过,乖巧道谢。
谢窈窕瞧着他笑了笑,轻声叮嘱:“待会儿在外头,可别叫漏了嘴。”
“稷儿……知道的。”云稷含糊应着,待把点心咽下去,才慌忙改口:“娘亲。”
云翎幽幽瞥了儿子一眼,这小崽子在窈窈跟前的待遇,倒比自己好得多。
他看了半日奏折,又怕误了时辰,匆匆去天牢走了一趟,此刻也有些饿了。
只是话到嘴边,却成了:“食不言,寝不语。”
云稷抬眼觑了父皇一下,当即坐得笔直,恭声道:“是,稷儿知错了。”
谢窈窕撇了撇嘴,自己也捻起一块点心吃着,随口问道:“阿翎,你方才去忙什么了?”
“去了大理寺一趟,见了……”话未说完,谢窈窕已俯身上前,将半块点心凑到他嘴边抵住。
“见了谁呀?”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里带着几分捉弄的笑意,继续追问。
云翎一手抱着昭昭,正想用另一只手取下唇边的半块点心,打算吃完了再好好回话,没承想被怀里的小家伙瞅见了。
她大约以为娘亲在跟父皇玩闹,两只小胖爪往前一扒,竟从云翎嘴边把点心扣了下来,当即就要往自己嘴里塞。
谢窈窕吓了一跳,她如今还只能喝奶呢!
好在云翎眼疾手快,迅速用那只空着的手攥住了女儿嫩嫩的双腕。可昭昭许是被这一下惊着了,小手微微一使劲,半块点心便被捏得粉碎。
云翎当即俯身,将女儿手心里捏碎的点心含进了嘴里。
一来是怕昭昭误食噎着,再者,这点心是窈窈吃过的,让女儿吃总不太好,便干脆自己处理了。
谢窈窕倒没留意这些,只取了块蘸了水的帕子,凑到他身边坐下,细细给昭昭擦着黏糊糊的小手。
谢窈窕一边擦着女儿的手,一边故作严肃地嗔道:“乖崽,哪能什么都往嘴里塞?万一噎着了可怎么好?下次再这样,娘亲跟哥哥可都不理你了。”
稷儿听了,也凑上前,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摆出兄长的严厉模样:“就是,昭昭下次不许乱吃了,等长大了,长了牙齿,才能吃这些。”
可坐在云翎腿上的小人儿,哪里懂这些,只当娘亲和哥哥围在自己身边,是在跟她玩闹呢。
小手刚擦干净,她便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又伸手去抓谢窈窕手里的帕子,扯过来就往嘴里送。谢窈窕无奈,只好拎起她的小胖爪,轻轻拍了一下。
“还吃!阿翎,你管管她!”
谢窈窕说着便转回身坐好,故意板起脸装出生气的样子。
昭昭如今已能看懂些情绪,见状立刻老实起来,小手小脚一并,乖乖缩在父皇怀里,一双眼睛无辜又可怜地瞅瞅哥哥,又望望父皇。
云翎环抱着她,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温声道:“昭昭,要听娘亲的话。”
云稷也凑过来小声劝道:“不许再抓东西吃了,乖乖的,哥哥才陪你玩。”
父子二人围着小家伙低声说了好一阵,也不知她究竟听懂了几分。
一刻钟后,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景七的声音:“主子,前面就是笼月湖入口了,要在这里下车吗?”
云翎转头看向谢窈窕,轻声问:“窈窈觉得呢?”
昭昭和稷儿也跟着一起,小心翼翼地望向娘亲。
谢窈窕无奈地叹了口气,哪里真会跟自己孩子置气。她拿起一旁女儿的小斗篷,仔细给她系好,免得在外头受了风,又轻轻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尖。
“走吧。”
这笼月湖,虽名为湖,实则是一条横亘在东西两市之间的河流。
河的两侧,一侧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店铺,繁华热闹;另一侧则满是寻常巷陌的烟火气。
若是乘上画舫从这头游到那头,便是一个时辰也未必能走完。
御王与御王妃的模样,不少百姓都见过。若是大张旗鼓地去街上看灯,免不了要引起骚动,反倒麻烦。倒不如在这湖上赏灯,既清净又自在。
暗卫们早已布控妥当,有的扮作寻常百姓,沿着湖边随画舫同行;有的则混作同船游客,悄然护在四周。其他画舫都远远避开,河道也早已清理过,确保万无一失。
谢窈窕也觉得云翎这安排妥帖,便跟着他一同登上那艘两层画舫。
夜幕渐沉,笼月河上波光粼粼,细碎的月光洒在水面,画舫缓缓前行。一家子坐在舱内,隔着大开的窗棂,将两岸夜色尽收眼底。
岸边悬着千盏竹骨灯笼,光晕一半铺在岸上,一半浸在湖中,湖水在明橙光晕里漾动,宛如两条缀满月华的绸带蜿蜒向前。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东市的繁华盛景。
临湖的茶楼、酒肆、客栈都张灯结彩,每家都挂出一盏最精巧的灯笼招揽客人,有栩栩如生的琉璃灯,有雅致的莲花灯,还有流转着光影的走马灯……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家专卖灯笼的铺子。
它占了沿岸最好的位置,支起长长的架子,上面挂满形形色色的生肖灯:玲珑的兔子灯、憨态可掬的小猪灯……
不少乘小船游湖的百姓,都会在此靠岸,为孩子挑一盏。画舫行到这里,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谢窈窕看向趴在云翎怀里的昭昭,小家伙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灯笼。
“想不想要?”谢窈窕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手。
昭昭“呦”地应了一声,谢窈窕便当她是想要了。
她又摸了摸儿子的肩膀,转头对云翎说:“让人去给孩子们买两盏回来吧。稷儿属龙,昭昭属羊,就各买一盏对应的。”
“好。”云翎应着,景七已应声飞身上岸,付钱插队很快便买了回来。
“谢谢娘亲。”云稷笑着接过自己的龙灯。
昭昭也高兴地拍着小手,灯笼便由一旁的奶娘代为拿着。
再往后行,西市岸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传了过来:“新鲜出炉的元宵,香甜软糯嘞!”
岸边孩子们提着各式灯笼,在人群里兴奋地穿梭嬉闹;年轻男女并肩漫步在花灯下,脸上漾着幸福的笑意;还有些文人墨客驻足于灯谜摊前,对着谜面苦思冥想,一旦猜中,便会兴奋地欢呼起来,引得周围人纷纷喝彩……
不知不觉看了一路,昭昭都窝在怀里睡着了,行至将近终点时,云翎和谢窈窕走到了画舫外头。
谢窈窕正准备下船,无数烟火忽然“嗖嗖”升空,在夜空中骤然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夜幕,如百花盛开般炸开,亮得如同白昼。
岸边百姓纷纷驻足仰望,发出阵阵惊叹。
昭昭被惊醒了,在父皇怀里揉着眼睛。
云翎忽然笑着看向谢窈窕:“窈窈,喜欢吗?”
她惊喜地挑了挑眉:“这也是你安排的?”
“嗯。”他点头应着,目光却有些不自在地落在湖面上。
“娘亲,真好看!”
云稷仰头望着漫天烟火,知道这是父皇送给母后的小心思,不忘孝顺地夸了一句,替云翎捧了场。
谢窈窕用力抿着唇才没让笑意漾开太明显,小声嘀咕:“多浪费呀,用的该不是国库的银子吧?”
云翎闻言轻咳一声,倒没料到自己的皇后竟这般节俭。他连忙解释:“自然不是,是我王府私库的银子。”
“元宵看看灯也就罢了,何必费这许多心思。”
谢窈窕转过身,嘴上虽然抱怨他浪费,但仰头望着天上的火树银花,看到盛开的绚丽时,心里如同含了糖块,语气里也不由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
话音刚落,又一簇烟火在夜空炸开,点点星晨似落入谢窈窕眼中,眼底春波犹如万千星河。
云翎望着她,见她眼里分明盛着欢喜,便笑了:“窈窈喜欢就好。”
谢窈窕嘴角再也止不住的扬了起来,背后悄悄伸出手,把云翎的衣袖往自己这边扯了扯。
云翎疑惑地抱着孩子走近些,谢窈窕忽然转过身来,冷不防在昭昭脸上亲了一下,退开时,嘴角轻轻往旁边一蹭,像是不经意间碰到了他脸上。
于是,父女两人都笑了。
一个因为被娘亲亲了,而咧着嘴傻笑。
一个被妻子忽然亲昵,眼底藏着克制的笑意。
旁边的云稷将娘亲的小动作看在眼里,见父母这般恩爱,也跟着欣慰地笑了。
现场其乐融融,直到兴尽,才踏着夜色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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