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宁算了算日子,自从魂穿到这沈少爷身上,他已在江城待满五周。
在这期间,他尝试接手沈家生意,奈何自己不具备相关的商业知识和技能,况且生意上的那个个弯弯绕绕,还是由沈老爷去处理比较妥当。
既然他已经是富家少爷,他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第三条路。沈晏宁问过管家,这才了解到,侦探事务所大多设立在上城,而江城只有警务所。
沈晏宁当机立断,决定明日出发,前往上城的“全城事务所”就职,面对自家父母的疑惑,他给出的答案竟是,这份工作便于锻炼自己的思维能力。实际理由只有自己清楚,不过是为了独立,顺带追求查明真相后所得的一些快感罢了。
出发前,慈爱姆妈为他准备的餐食,严谨阿爹语重心长地叮嘱...
沈晏宁将这些纷扰的思绪甩在脑后,想要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一股尘劳氤氲之气混杂着水腥扑面而来,这便是江城码头的味道。
此刻码头一片喧嚣,装卸工三俩一组,喊着不知名的口号,修船工匠,手里各自干着本职的劳作。
沈晏宁站在船尾,身侧的宋玉肩上背着个不大又不少的蓝布包裹,而沈少爷的两个牛皮箱放在了船舱。
"少爷,船要开了,您站稳些。"宋玉低声提醒,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沈晏宁微微点头,目光直到码头上姆妈的身影渐渐模糊,才转而看向船舶周边的景色。
船夫抬高竹篙,乌篷船缓缓向南行驶,河水被船头破开,泛起细碎的波纹,倒映着两岸灰瓦白墙的居所。
这次出门,沈晏宁带上了熟悉的钱包...
不,与自己有着深厚友情的宋玉 。
身为两手不沾春水,除了看书就是听曲的沈家小少爷,身边可不缺贴身小厮与丫鬟。
沈晏宁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的第一眼见到便是宋玉,不,应该说,听到的第一声就是他喊出来的。
因此,沈晏宁觉得,宋玉除了认不清他人年龄之外,在其他方面还是有...些些靠谱。
当沈晏宁了解到这个世界国内流通货币大多是银元与钱币后,作为二十一世纪现代人,他早已习惯了手机扫码支付。
于是他在头一次交代宋玉,自己待会外出时,身后的他要揣足Money。
当时的宋玉还一脸茫然问他:“麻尼是谁?为什么要踹他。”紧接着严肃道:“少爷放心,福宝明白,一定把那人揣得足足的!”
沈晏宁记得当时的自己,是将一打钱币与三块银元塞进宋玉的手里,待他装进口袋时,轻声说道:“这不,麻尼已经被你揣够了。
光阴随水而去,他们即将到达的停泊岸边,已经有不少的黄包车夫在紧盯着来往的客船,只待船一靠岸,便一拥而上,争抢上岸的客人。
船夫熟练地将船篙插入浅滩,船身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终于停稳。
霎时间,岸上等待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吆喝声瞬间将人包围。
“老爷,坐车吗?三角钱送到火车站!”
“先生,路熟价廉,上来就走!”
沈晏宁两手各个提着一个皮箱,一个踏步刚在岸边站定,身侧的宋玉一手紧提着食盒,另一只手立马张开,护着一侧的少爷并喊出“莫挤莫挤,我家少爷身体不好,莫被挤坏了!”
他这一嗓子石破天惊,比以往的叫声还要高出三倍,果然让周遭想要抢着扑上前的车夫动作一滞。几道目光狐疑地打量起这位自己手提沉重牛皮箱,面色...或许因为奔波而有些气喘红润的“病弱”少爷。
沈晏宁也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呐喊喊得一愣,待一缓和过来,顺势轻咳两声。
宋玉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抢过沈少爷右手的一个皮箱,故作轻松的样子晃悠了两次,继续用他那副神奇的大嗓门吆喝着:“看什么看!没见过肺病轻咳的少爷出门啊?快让开些。”
这话一出,围观的车夫们顿时散漫地后退了二步,但还是有一位轻缓地走到沈晏宁面前:“少爷,我只要二角,定将您们两位安稳送达火车站。”
沈晏宁注视面前的中年男子,只见他那头顶上草帽已经开线,整张脸,还有外露出来的手臂与手背都被太阳晒得黝黑,肩膀上搭着的是一条半湿又泛了黄的汗巾。
“您的车?前面带路吧。”
车夫脸上立刻推着殷勤而又朴实的笑容,连声应答:“好嘞!少爷您这边请,车就停在岸口边,近地很!”他一边说,一边忙不迭地伸手想帮少爷拿皮箱,见对方轻摆了摆手,便只好赶紧侧身在前引路,将肩膀上汗巾重新卷了卷,在脖颈上固定好。
那车夫说的不错,他的车就停在不到六步远的地方。突然那车夫快步走向车前,从把手上取下那块虽旧却干净发白了的棉布,在座位上轻弹了两下,这才侧身让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您上车,当心脚下。”
沈晏宁看着宋玉将两个皮箱在车厢里安置稳妥后,才与他先后上了车,并排坐下,而福宝手里依旧稳提着食盒。
“少爷坐稳喽!”车夫扭头朗声一笑,深古铜色的脸上顿时绽开无数道细密的皱纹,每一道纹路不仅仅是岁月的痕迹,更是他半生辛劳与坚韧的无声史书。他参差不齐牙齿在黝黑面庞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质朴。
汗巾随车夫的步伐在颈间跃动,他的脚步稳健而富有节奏,仿佛早已与这城市的每一块青石板达成默契。黄包车平稳地前行,犹如行舟于无波之水,坐在车上的沈晏宁不曾感受到半分颠簸。
沈晏宁心道:好稀奇,不科学。
黄包车转过最后一个街口,砖红色的西式站楼蓦然撞入眼帘。花岗岩拱门下,人流如潮水般涌动,推着木制板车,挑着竹担的早餐贩子散落在广场各个角落,蒸腾里腾着白雾,空气中弥漫着肉包,油条和豆浆的香气。
广场东西两侧,各屹立着一个墨绿色的贴皮报刊亭,亭子窗口前围着三五个携带行李的乘客,个个伸长了胳膊。有人用两指捏着铜元递过去,顺手就用另一只手捻起台面上的一份报纸,那动作好似早餐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既视感。硬币刚落在卖报人掌心,便被他信手抛进桌角边的木钱盒里。
“小玉,给这位师傅支付六角钱。”沈晏宁两手各提一个皮箱,话音未落,自已先一步朝报干亭走去。皮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身上那件云锦长衫在晨光中流转着暗纹。本不是亮丽的穿着,却因他那一头微卷的软发与嫩白圆润的脸庞,在熙攘人群中格外显出一种养尊处优的矜贵气度。
可再细看便觉得诧异,那矜贵少爷两手俱被皮箱占满,提着毫不费劲,步履见不见懈怠,倒像个府邸中的长工。
养尊处优的面相与这利落身手组合,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沈晏宁行至东侧报刊亭前,却并未放下手中的皮箱。他就这般提着两只牛皮箱,微微俯视浏览着台面上摆放的报纸封面,身形立挺,却只是站在边缘,不阻碍他们购买位置,亭内的卖报人抬眼瞥见这情形,不由得微微蹙眉,心里想着:真是头一次见人这般看报。
但见青年一身云锦长衫用料讲究,指节扣着的箱柄皆是上等牛皮,卖报人终是噤了声,只转头接过商人递来的硬币,而商人直接从台面取出一份《江城早报》踱步离开,卖报人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个仍提着皮箱看报的奇特青年身上。
不多时,一个手提紫檀雕花提盒的少年匆匆赶来,将一枚铜币递进窗口。直到这时,那青年才终于将皮箱搁在脚边,从铺满报纸的台面上拈起一份还带着墨香的《上城早报》。
“少爷,我买到头等车箱的票了,火车距离这站发车还有半个时辰。”一旁宋玉见少爷已经选好报纸,轻声提醒。
沈晏宁快速展开报纸内页,目光如扫描般掠过密密麻麻的铅字。当看到“吴家大小姐与张家公子正式联姻”的标题时,他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吴家不是只有两大儿一小女吗?哪里来的大小姐?
他压下心头疑惑,将报纸利落地微卷。还是半个多小时,他们还是先去站台那边候着。
思以至此,沈晏宁重新提起脚边的皮箱,随着宋玉的身影汇入涌向站台的人流,那件云锦长衫的衣摆在人潮中划过一道沉静的玄青色弧线。
*
秋阳爬过九点的刻度,将站台棚顶的铁架斜切成阴暗两面,沈晏宁行至站台一侧,红木长椅早已褪了漆,露出灰白木芯,像被岁月抹啃剩的骨头。沈晏宁只将皮箱挨着椅背搁置,他索性不坐了。
而宋玉默默立在一旁,手中依旧提着紫檀雕花提盒,好似食盒里面才是他们的重要财物。
棚柱斜投的阴影下,沈晏宁的目光掠过一个特别的一家三口。
那对父母穿的倒是讲究:父亲黑色大马褂,头戴礼帽,母亲则穿着高领旗袍,外套坎肩,颈带珍珠项链,偏是轮椅少爷的衣着素色长衫,安静地陷入在轮椅里,他双手交叉按在膝头的牛皮箱上,两手稳稳护着唯一的行李!
所以这是苦着孩子,也不能苦自己?
沈晏宁视线又转移到轮椅踏板上,那两条僵直的腿,在布料遮掩下看不出任何端详。他还注意到那轮椅管架是有零星刮痕,且磨损集中在两侧,轮胎的纹路里嵌着少许的泥土,细想也是趁着晨雾赶路,粘上了些。
所以这是打算前往外城就医?
沈晏宁并不怀疑那对父母是人贩子,因那少年脸部的轮廓有他父亲的影子。
只是这就医不知是真是假?
一声低沉绵长的汽笛声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就是“哐当——哐当——”的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像是采用蒸汽形式的老旧火车,不多时,火车已经停止到站。
白色的水汽嗤嗤地从车头两侧喷出,如同巨兽疲惫的喘息。
站台上的乘客早已经蠢蠢欲动,大多是外商之人提着皮箱子,将目光投向每个车厢的外置牌号上。空气中混杂着洋人的英语、蹩脚的官话和熟悉的吴语,皮鞋和布鞋踏着青砖板的地面上,发出杂乱而急促的声响。
“少爷,我们该去第一节车厢那了。”宋玉的声音在一旁轻声响起。空出的那只手里紧紧握着两个皮箱,手背上的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沈晏宁轻点了点头,却又侧目望去,方才那挤在人群里的一家三口,已不见踪影。
看那一家三口的方向,该是去了二等车厢。沈晏宁心下了然。
那节的登车门处远远不如头等车厢这边稀朗,但因有一位穿着深色制服的列车员在一旁吹哨维持,乘客们倒也是一个挨着一个地顺序等车,提着皮箱背着小包,虽拥挤,但也不算太乱,只是进度缓慢罢了,像是沙漏中的细沙,被无形的秩序约束着,却依旧奔赴那已定的方向,匆容不迫地往向各自的旅程。
沈晏宁收回目光,转向宋玉,伸出手:“皮箱我来,票可在你的身上?”
宋玉闻言立马将两只皮箱轻轻放下,动作间没有丝毫迟疑。他随即从自己青白半短衫的腰间取出一个皮质票夹,还未开口,少爷已经直接提起皮箱,向着头等车厢走去。
“凭票验身。”
出声的是个穿着浅色制服的列车员,他那脖颈处绕着一圈黑绳,线尾系着个铜哨,并未吹响,只是站在头等车厢门外,对着仅有的几位乘客例行公事地提醒。
从江城站登车的头等乘客并不多,统共只有五位。
保不齐前一站早有人静坐厢中,帘幕低垂,案上茶水尚温。
沈晏宁未语,只是略一颔首,踏上车厢。
宋玉紧随其后,车厢走廊深邃,脚下是降红地毯,倒是将脚步声完全吸收。
沈晏宁沿着走廊缓步向前,目光掠过一扇扇紧闭的雕花柚木推拉门,门上钉着锃亮的铜制门牌,“甲-六”、“甲-五”…号码依次排开。
所有包厢都集中在走廊的右侧,像一排紧闭的、静谧的密室。
而左侧,则是一面巨大的,光可鉴人的玻璃车窗,构成了车厢的明亮外壁。此刻已时三刻,那澄澈金黄的秋阳早已毫无遮拦地泼洒进来,在降红地毯上投下长长的,明亮的光斑。
他们俩一路向里行走,直至走廊的尽头,那枚“甲-壹”字样的黄铜门牌,终在最后一扇雕花柚木推拉门上紧贴着。
沈晏宁刚停下脚步,身侧的宋玉立马会意,用空出的手缓缓推开沉重的门扇。并接过少爷的皮箱走了进去。
包厢内的景象豁然展开,首先闯入视野的,便是正前方那扇巨大的,如同画框般的车窗,将窗外流动的秋色尽收眼底。日光照亮车厢内的整个布局,车窗两侧各摆放着一把深棕色牛皮座椅,中间那鎏金小茶几上,是一套白瓷描金茶具与摆放整齐的两只剔透的玻璃盏,头顶是那精巧水晶吊灯。
沈晏宁的目光向左内部转移,那里是卧铺区,蛮符合现代化的上下两铺设计。而宋玉已经开始搁置行李,再往里走,隐约可见一扇小门,想必是独立的卫生间。
这包厢无疑可谓舒适与私密。
但是此刻的沈晏宁却毫无欣赏的心思。
不行,他得去椅子那坐一会儿。
从他听到列车连接处传来的那一声尖锐的“咣当---”声开始,一种熟悉的,令人令人厌恶的生理失控感袭击了他。
从耳膜开始发蒙,仿佛隔了一层水,后颈发凉,指尖微微发麻,像是细小的针头在轻轻扎刺。紧接着,视觉也开始错乱,眼前精致的包厢景象轻微地晃动、旋转起来,胃部猛地一抽,泛起酸水。
沈晏宁几乎下意识地加快脚步,避开茶几,将自己的身体陷进了靠窗的那张牛皮椅的软垫里。
他的太阳穴也爱一阵阵刺疼,好似被人用着绣花针,一针针挑着他的神经。
居然晕车!这具身体的“沈少爷”还能这么娇贵?这点颠簸都受不住了...
看来,即便换个灵魂,这具身体的某些孱弱特性,还是毫不客气地继承了下来。
不过...
沈晏宁闭上了眼,用指节紧紧按压太阳穴,试图缓解头疼。想起这一个多月来,他那每日的晨练,饭后散食,以及严格限制甜腻糕点,这具身子才会健康结实了不少。
这念头让他稍稍安心,至少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让他此刻还有力气对抗晕眩。
“小爷,您这是晕车了!”刚整理好衣物从卧铺区走来的宋玉,一抬眼就见自家少爷面色发白,手指用力地按压着太阳穴,他立马就明白了过来,“您稍忍忍,我带了陈皮和话梅,这就给您拿来!”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小跑回卧铺区,麻利地从自己那个篮布包裹里翻出一个干净的油纸袋,又快步返回会客区,递到沈晏宁面前。“少爷,您含一颗,会舒服些。”
沈晏宁捻起一颗话梅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混着陈皮的清香立刻在口中漫开,奇迹般地压下了喉头那股恶心劲儿。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声音带着些被糖渍湿润后的含糊:“小玉儿,你想得可真周到。”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新奇的笑意,“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原来还有这晕车的毛病。辛苦你了。”
宋玉见少爷眉头舒展,脸色也缓了过来,这才真正放下了心,腼腆地笑了笑:“少爷没事就好。这哪算辛苦,出门在外,备着点总没错。”
他搓了搓手,稍作犹豫,还是试探着开口:“少爷,您脸色看着有些乏了,要不...我扶您去卧铺歇会儿?”
沈晏宁:“......”他觉得自己额角的青筋又跳了一下。这宋玉,体贴是真体贴,就是有时候体贴到让人憋屈。
他轻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必了,我自己能行!”眼见宋玉还要张嘴再劝?沈晏宁立马撑着扶手起身,前往卧铺,一旁的宋玉却待立原地,不知想些什么。
沈晏宁独自走进卧铺包厢,反手便拉上门帘,侧目便注意到靠窗摆放的下铺,床垫上放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睡袍,他嘴角轻笑着摆了摆头。
刚换下长衫,正要弯腰触碰床沿,门帘轻动。宋玉像条灵活的游鱼般滑溜了进来。见他的双手稳稳托着的玻璃盏,“少爷,温水备着了。”
沈晏宁见托盘搁置稳妥,语气带着些无奈“小玉啊,你要是不累又闲着了,你可以去厢车找找乐子,不用一直陪我。”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流转,这次去往上城,需要近一日的车程,想来明日一早便可到达那站点。
“好的,少爷。”说完并未立马离开,而是将窗帘拉好,确保光线不会照到少爷,这才安心的退出卧铺区。
宋玉一出包厢,并未到处走动,目的地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餐车的位置。
沈晏宁躺进软卧,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毯子拉到腰间,毯子上的檀香味,在空气中四周环绕。
沈晏宁等着睡意将他吞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