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大片金黄麦田,偶见几个农人在田间劳作,不远处几座低矮农舍稀落散布,像极了被随手丢弃的旧棋盘上的几颗孤零零的棋子,黑白错落。这景象让沈晏宁一阵恍惚,仿佛自己只是踏上归途,不久将抵达熟悉的站点,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惬意与欢喜。
“沈少爷?您是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们的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悦耳的男声,瞬间将他从假想的喜悦中惊醒。
看来之前的演技太差,入不了对方的眼。他们早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或者正如他所猜,他们真是在钓他,此刻正收紧鱼线,准备收竿。
沈晏宁缓缓转身,只见警官们面前的餐盘早已撤下,桌上只余几杯清茶。几位警官仍端坐原位,发问的正是之前询问那对父母的另一位警官,此刻正扭头注视着他。而那位最显眼的警官,正将白瓷杯递到唇边轻啜,杯沿遮掩了唇角,仿佛在品味茶香年份。
沈晏宁脑子飞快转动,思考着该如何开口。
“是有些事,”他走到两桌之间,面对几道审视的目光,轻声询问,“不知几位警官中,谁是负责人?或者说,指挥官是哪位?”
周延微怔,心想这少爷还真有事,老大果然又说对了。他随即右手掌心向上,手臂微曲,引向那位面色冷峻的张默言:“这位就是我们的指挥官,张督察。”说完便收回手,等待小少爷的回应。其余几位的眼神也或多或少闪烁着好奇与探究。
沈晏宁的视线顺着周延的指引,落在那位靠窗而坐的警官身上:张默言督察。
恰好此时,张默言放下了手中的白瓷杯。动作舒缓自然,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品茗沉思只是寻常间歇。他抬起眼,目光迎向沈晏宁。
那是一双极为沉静的眼眸,深邃得像秋夜的寒潭,清晰地映出沈晏宁的身影,却又似乎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薄冰,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得干干净净。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自成一方领域,将餐车的嘈杂隔绝在外。
沈晏宁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几位,虽然坐着没动,但眼神里明显闪烁着“有情况?”、“这谁啊?”、“找老大干嘛?”之类八卦光芒的警官们,觉得站在这里像被围观一样谈话,实在有些尴尬,尤其对方还是这么一位冷气制造机。
于是,沈晏宁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歉然与礼貌的微笑,试图先缓和一下这过于正式且可能冰冷的气氛。声音清朗,语气温和地提议:
“张督察,您好。冒昧打扰。关于我想了解的事情,可能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站着说似乎也不太方便……”他说着,目光自然地瞥向旁边空着的位置,“不如我先去端把椅子过来,大家一起坐下聊?也免得耽误其他几位警官休息。”
沈晏宁怕待会冷场,还能有个收场的。
他这话说得周到,既是对张默言说,也顾及了在场的其他人,试图将单对单的询问变成一种更松散、更便于切入的交谈氛围,顺便给自己一点组织语言和观察对方反应的时间。
这位张督查没给沈晏宁端椅子的机会,直接对面前的兄弟道:“你们先回。陈勇、周延,你们两人把那对父母看好了,没我的命令,不得让他们离开。”
对面的周延瞥见老大耳尖那一抹微红,顿时心领神会:老大这是想和这位小少爷单独聊聊,兄弟们在场,不方便!
他立即起身应道:“是,长官!”随即催促几位好兄弟加快速度离场。经过沈晏宁身边时,周延稍作停顿,对着小少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活像是要讨喜事似的。见对方一脸茫然,周延也没多解释,跟着其他人朝餐车出口走去。
“???”
沈晏宁心里嘀咕,这警官为何冲他笑?难不成是这身体原主认识的旧识?他又多看了对方几眼:同样利落的短发,微笑时颊边似乎有个小酒窝?
沈晏宁:“……”
除了午时就餐时瞄过一眼,就毫无印象了。
“已经走远了。你,可以说了。”张默言见那小少爷望着周延离开的方向,眼神里竟似有一丝不舍,忍不住出声提醒,将他的注意力拉回。随后他将对面的茶杯移开,确保桌面整洁。
同僚们都已离开,长官也开始催促了。
沈晏宁对着餐车出口方向轻轻摇头,微叹道:“罢了,我不怕冷场。”转而抬头望向长官,见对方已经为他腾好位置,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在长官对面坐下,虽说敬畏警察,但前世的他也从未经历过这种只有两人、面对面坐着的场景。
怎么看都像是在审讯犯人,而他自己,就是那个“犯人”。
“这位张督察,您好。您吃……本人姓沈,家住江城。”差点就成“您吃了吗”大型社死现场。
若真说出口,那可真是二百五,脑子不正常!
张默言的目光落在沈晏宁脸上,那双深邃的冷眸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快得像是错觉。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平稳无波,甚至称得上公事公办的简洁:
“督察指挥官,张默言。你可以直接称呼我张警官。”
他顿了顿,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直接切入核心:“你是有诉求的吧?”
这直截了当的态度,反而让沈晏宁内心松了口气。看来这位冷面长官并不喜欢虚与委蛇的客套,偏好效率。
嗯,也并非那么不近人情,只是风格冷硬了点。既然如此,他便也收敛了那些不必要的寒暄,决定直入主题。
“张警官明察,”沈晏宁点了点头,神色也认真了几分,”我长话短说,尽量不耽搁您太多时间。”
沈晏宁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晰地说到:“事情要从一个时辰前,我的包厢门被您的一位手下敲响说起...”
他微正了下身子,将事情的经过条理分明地向张警官道来:从自己在洗漱间发现那少年,神情不视被胁迫。
接着,他又提到自己到餐车就餐时,从那对夫妇被盘问时表现出来的表情,发现些猫腻。让他意识到事情并不像那夫妇二人说的那么简单,便回到包厢,从少年口中问出了可悲真相,那少年是那对夫妇的亲儿子,却因为钱财,正要被带去卖给未知的买家。
“整个经过便是如此。”沈晏宁总结道,目光沉静地看向张警官,“现在,那少年还在我的包厢里,由我的随从福宝看顾着。他受了不小惊吓,但所述经过逻辑清晰,不似编造。”
“若是一切属实”张默言一针见血,“购买少年的歹人信息,只能从那对父母口中撬出。你先回去安心待着,我会安排手下审问,一有结果,便会告知你们。”
不愧是他看好的主角,精准把握了事件关键,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沈晏宁本以为对方会怀疑他的说辞,没想到人家智商始终在线。
他心中敬佩更甚,边起身边道:“那就在此先感谢张警官了。我现在就回,不再打扰。”
“小少爷,您要的甜品好了!”
领班见不远处那两位似乎都要起身离开,刚从小窗接过甜品的他赶忙出声提醒,随后端稳托盘朝小少爷走来。
听到领班的话,沈晏宁这才想起自己还点了份甜品。他本想说“打包”,见对方已走近,只好作罢。
领班将南瓜奶油布丁放到桌上。甜点盛在鎏金玻璃盏中,表面金黄,覆着完整的焦糖脆壳。接着他又从一只盛着冰块的杯中取出一把银匙,放在盏边。
沈晏宁的注意力被这道糖分不低的甜点吸引,正想询问领班时,却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张警官并未如预想中那样立刻离开去处理事务,反而停驻脚步,目光沉静地落在那盏布丁上。
沈晏宁心下微感诧异:这位气场冷硬、办案雷厉风行的督查警官,难道也对甜品有兴趣?这反差未免有些……出乎意料。
紧接着,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张警官竟然真的开口了。他表情依旧冷峻,如同在分析案情线索,用他那平稳无波、甚至带点告诫意味的声调,对着那盏布丁给出了一个极其专业的评价:“看着可口,就是甜分太高,只可少量品尝。”
沈晏宁心下认同这甜点确实糖分不低。
“请问,我能直接端走它吗?”看这完美的造型,估计经不起颠簸,但他实在对高热量甜品无感。
沈晏宁怕领班误会自己找茬,便轻声解释道:“我打算带回去给我家仆尝尝。”
一旁的领班听小少爷要外带,这在以往也是常事,毕竟有些乘客喜欢在包厢用餐。“那请少爷告知包厢号,我这就给您送过去。”
“不用了,我正好要回去。到时候我会让家仆把餐具送回。”见身侧的张警官突然伸手端起那碗布丁,沈晏宁不禁好奇:“张警官,您这是?”
“我来。”张默言神色如常,“正好认认包厢方位,等审出买家信息,便于寻你。”
沈晏宁闻言,不由一愣。他的包厢并非秘密,林警官先前也已知晓,但对方是督查指挥官,亲自处理案件细节似乎也...说得通?
沈晏宁压下心头不必要得深究,从容地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张警官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车。
张默言端着那盏精致的布丁,步履沉稳地跟在沈晏宁身后。鎏金玻璃盏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显得有些不甚协调,但他端得极稳,焦糖脆壳没有丝毫晃动。
头等车厢的走廊并不长,但沈晏宁却觉得这段路走得有些微妙。身侧这位气场冷硬的警官,此刻竟像个尽职的侍者,只为“认认包厢方位”这个听起来颇为勉强的理由。
到了“甲一”包厢门口,宋玉早已经听到动静走近门边,一开门见到自家少爷身后的警官和那盏显眼的布丁,明显愣了一下。
“少爷,您回来了...”宋玉赶忙让开身子。
沈晏宁侧身:“有劳张警官,就是这里了。”
张默言迈步进入包厢,目光迅速而精准地扫过室内环境:陈设,餐盒,以及那个坐在轮椅,看到他进来明显紧张起来的少年。他的视线最后落回手中的布丁上,然后稳稳地将其放在茶几上。
“嗯,记住了。”他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是为了确认位置而来。他看了一眼轮椅中的少年,又将视线转向沈晏宁:“安心等待,有信息会立刻通知你。”
说完,张警官微一颔首,沈晏宁那句“张警官喝杯茶再走”的客套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对方已经利落转身,只留给他一个笔挺冷硬的背影和迅速远去的脚步声。
他抬到一半的手微顿,又轻摇了几下,对着空荡荡的门口轻声道:“张警官,慢走。”
话音未落,宋玉已经走近一步,见人真的走远了,才安心地推上房门,长长舒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位警官…还真是…热心肠?”
沈晏宁看着茶几上那盏完好无损,在日光下泛着光泽的布丁,再想到张警官竟会主动提出送至包厢,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他轻摇了摇头,甩开那一丝莫名的思绪,对着福宝和少年说到:“别多想,那张警官只是敬业,又雷厉风行。”用指了一下茶几,“小玉儿,这布丁你们分着吃了吧。”
沈晏宁走近少年身旁,温和道:“刚才的警官已经接管这次事件,你只需耐心等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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