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宁招手唤来领班:“请拿一张纸和一支钢笔,谢谢。”
领班训练有素,不多问便转身去取。对面的福宝一愣,少爷吃饭怎还要写信?难道是要写食评?
“少爷?”宋玉刚要问,领班已返回递上纸笔。
沈晏宁微笑接过,“请稍等。”随即迅速写下一行字,待墨迹干透,对折两次,交给领班:“再麻烦您,把这张纸条递给我后面那桌的警官,谢谢。”
他语气礼貌,领班也乐意效劳,很是受用,悄然将纸条送至陈勇手中,并低声说明来历。
沈晏宁继续低头喝汤,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碗中莲藕排骨汤清甜不腻,藕香四溢。
小玉儿,好样的!
领班完成任务后便适时退开,毕竟警官正在问话,他不便在一旁旁观。他瞥见那对夫妇脸上闪过一瞬的惊诧,随即转身离去,不再打扰。
陈勇疑惑地接过字条,迅速展开。目光扫过纸上那句话,他神色骤然一凝,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关键。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对面的夫妇,声音沉了三分:
“既然你们不认识那名乘客,又与对方发生了严重的冲突,甚至差点让孩子被带走。那为何上车前,您们不报警处理?如果当时就找了巡警,即便对方真如你们所说‘脑子有问题’,警方也绝不会放任他在站内逗留甚至登车。你们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稍作停顿,语气更加严厉:“所以,你们儿子真的是在火车上被人带走的吗?”
那位父亲双手环抱,脸色已然透出不耐:“警官,您也知道的,我们的孩子腿脚不便。不想多生事端,本以为是个小小误会,谁能想到对方竟还不放手,追到了车上!”
陈勇注视他们片刻,忽然轻轻折起字条,冷声道:“既然如此,那真是抱歉。看来二位并不是真的急于找到儿子。”
不等他们反驳,陈勇向前微倾,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已经有证人明确告知,你们口中所谓‘推搡拉扯、企图带走少年’的那名乘客,根本没有登上这列火车。”
他目光如炬,定格在那对骤然僵住的父母脸上:“你们的儿子,是自己离开的。”
陈勇心头恼火,这对夫妇浪费警方时间,所有帮忙搜查的同事还未能就餐。
身侧的周延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平时的陈勇性子急,耐心有限,没承想此番能沉住气层层追问,直指对方逻辑的破绽。
他不由自主抬眼,多看了陈勇一眼。
呵,看来那张纸条上的信息,果然有用。
那父亲嘴角抿紧,拒绝警官的问话。他身旁的夫人也停止拭泪,只望着丈夫,轻抿嘴唇不作声。
“你们这态度,只会浪费彼此时间。再不如实交代,我们就撤回搜查任务!”
一听到“撤回”二字,那对父母陈默不语的态度立马转变,那位父亲说道“我们...目的地是上城,原计划用国外医疗技术治儿子腿伤。他知道这次治疗费用昂贵,不是我们这种小商贩负担得起的...所以我们向着钱庄借了贷,骗他说是商铺接了个大客户,包下五年货,再加上亲戚借的,才凑够。他这才答应去上城治疗。”
母亲低声补充:“我们之前说的和儿子拉扯的人...其实是他的朋友。那人可能发现了我们借贷的证据,赶来告诉我们儿子。儿子本想着放弃此次的治疗...”
“被我们硬推着上了火车。也许他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是个累赘,不想再拖累我们,才偷偷躲了起来。”她轻声哀叹,觉得养了个好儿子,却又如此不省心。
“警官,听您一说也才知那朋友没上车...那您说,他能藏去哪里?”父亲也着急起来。
青年警官闻言,不由对那少年生出同情。腿伤手术费巨大,后续疗养更非普通家庭所能承担。
“......”
陈勇身边的周延却听得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望着对方衣着陷入沉思。
“我们同事也快搜查结束了。你们先回到包厢等候,有消息会去找你们。”陈勇觉得询问已经告一段落。他和同事终于能吃饭了。末了,他补了句安慰:“放心,我们会把你们儿子安全送回来。”
陈勇起身,一脸严肃地目送那对父母离开。
“感谢!辛苦警察!”夫妇俩表情明显一松,与警官道了别,快步走出了餐车。
陈警官随即走向沈晏宁桌旁,对正捧着瓷碗的青年郑重道:“这位.. 小少爷,感谢你的出手相助。”
他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年轻,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那张还带着点婴儿肥恶毒脸蛋上,显得格外柔软。方才在询问那对夫妇时,陈勇就注意到邻座这个安静的少年,浅色卷发随意搭在瓷白的后颈上,秋日午后的阳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远远瞧着只觉得是个乖巧的青年。此刻近看才发现,这张脸不仅可爱,还很漂亮。
宋玉惊讶地望着自家少爷:少爷不就送了张纸条?何时竟帮了警官的忙?他怎么不知少爷有这本事?
而被注视的沈晏宁,只平静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抿了抿嘴唇,抬头对警官微颔首,并未多言。
他现在还不能说出那少年就在自己包厢。
他需要再确认一遍,确保事实真如那对父母所说。
不对劲。
那对父母最后说的,依然不是全部真相。
沈晏宁等警察回座后,便对宋玉轻声道:“该回去了。”起身离席。
经过两位警官桌边时,领班正推荐着他们这里特色的牛排套餐。见陈勇望向自己,沈晏宁只好微笑颔首:“辛苦了,警官。”
宋玉也回头望了一眼,赶紧跟上。待离餐车稍远,才小心问:“少爷,我们包厢里面那位...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吧?您为何不对警官明说?”
宋玉觉得,那少年既然只是不想拖累家人,或许还可商量其他办法。他还年轻,不该一辈子坐轮椅。
“小玉,”沈晏宁脚步未停,“那少年绝不会因心疼钱而放弃治疗。”
沈晏宁未再多解释,毕竟真正的答案,马上就能揭晓。
沈晏宁推开包厢门。轮椅仍在原处,少年被推门声惊得脸色一白,见是他才放松下来。
沈晏宁走到靠椅区,见茶几食盒里面的甜品已少了一半,看来不必再让福宝去趟餐车了。
“这些甜品都是我喜欢的口味,看来你我口味相近,真是万幸。”他指尖轻抚茶杯边缘,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枫树林。
午后阳光下的红叶,耀眼如烧。
忽然,他转头看向少年。对方正望着窗外,被他的动作给蚌住了,随即他的眼睑缓缓眨动,每一次的垂落,就像是锦扇的闭合,都快要遮住了他那眸中流转的光。
沈晏宁迅速捕捉到那闪躲的眼神。
“现在,能说说你的理由了吧?这位打算离家出走的少年。”
少年咬住下唇,齿痕陷进柔软的唇肉。
“您...见到他们了,是吗?他们怎么说的?”
看来,连“父母”都不想称呼了。
“你父母的理由就是:你在心疼钱,所以想放弃治疗。”
“这理由,我不信,他们的穿着可不像是用尽了家财去给你求医,倒像要把你给卖了...至于卖给谁,我不清楚。”
见少年的嘴唇咬得更紧,沈晏宁生怕那好看的樱唇被咬破。他试着推测:“以你目前情况,想要买你的那位,要么对你是真爱。要么...就是个变态。”
少年脸上掠过一丝迷茫。
“我不认识买家。上车前,朋友告诉我被骗了。我原以为只是场亲情骗局,没想到...在金钱面前,亲情也会变质。”
他直视沈晏宁,继续说道:“他们的对话,是我不小心在车厢外听到的。我当时吓坏了,转身就跑,没听清商人是谁...但一定是在上城。”毕竟购买车票终点就是那。
沈晏宁紧皱着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抓不真切。他呼了口气,额前一缕卷发微微扬起。
哎,真是个令人悲伤的少年。
也没想到,他的推测竟是对了。
“你安心待在我包厢,我再出去一趟。”已决定行侠仗义的沈晏宁,转头对宋玉说道,“你留下,不必跟来。”
只要下一站前警察未查完,那对父母就会放弃搜寻转而下车。少年可一直待到他抵达上城,先将这少年安排手术,自己再去侦查所报到。
嗯,计划通。
沈晏宁再回到餐车时,五米开外两桌皆坐着身穿警服的青年。
他一眼就注意到靠窗那位:身高估摸近个一米九,在八人中格外显眼。利落短发,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通身一股压人的英气。
沈晏宁暗想:这高个是吃甚么长的?羡慕但不嫉妒。他还年轻啊,能拯救。
他缓步上前,还未走近,一名警官突然起身向他招手:“哎!您不就是头等厢那位小少爷吗?”
沈晏宁仔细一看,是来他包厢问过话的林警官。原来他们都是上城督察分部的警察。
嘿,真有缘。
近看才见:八位警官中,仅两人面前摆了牛排,是方才询问的陈勇与周延,却都未动刀叉,似要等餐齐同用。
蛮讲规矩。
但显然不多,这不,既然林警官招呼了,正好借机套个话。
避开那道略带压迫的视线,他唇角微扬,眼梢微弯,对林警官笑道:“林警官,你们这是调查结束了?失踪的少年可找到了?”
只装作好心路人,打探些八卦罢了,沈晏宁觉得那道目光再盯下去,他的笑脸快挂不住了。
问完,他顿觉氛围有些微妙。林警官与其他几人纷纷望向边角那位面色冷肃的高个警官,似等他发话,俨然以他为首。
不妙。边角那位怕是这群人的上司。
不会是露馅了吧?不可能仅凭一张纸就断定是他藏了人...还是林警官离开后觉出异常,对他起了疑心?
要命。
正暗自焦灼,那位“主将”却抛来锚点。深邃眼眸注视着他,沉声道:“排查已结束,未找到人。那对父母计划下站返程。”
沈晏宁心下顿时一松。
他安全了。
“返程也好,毕竟亲生儿子主动放弃治疗,那也没得办法。”沈晏宁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看来那对父母是认命了?事情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但一切看着都不合理。
那对父母难道就没有收取定金,或是签订什么不道德的合约?仅凭一句口头约定,便确信到了上城交易自会顺利?这未免太过儿戏。
嘿,可不就是一出卖儿子的戏码么?
按常理,这类涉及人口FM的勾当,纵使不见于正式文书,也必有定金往来或某种不见光的凭证。否则,那对夫妇二人如何肯冒风险,费周折将儿子带往上城?他们又如何能确信对方会如约支付全款?
从接警到现在,算算时间该有四个时辰。除去指挥官一人,询问的两位警官,还有五人在搜查各个车厢。把这辆火车所有车厢查一遍,时间和人数正好都对得上。
最好躲藏的地方不外乎一等包厢和餐车厨房。厨房区货架多,确实能藏人,但只要警察巡查,厨师领班肯定会立刻交代。现在的情况,就好像警方该办的都办了,至于结果好坏,他们并不在意?
不,他们不会这么敷衍了事。即便他们是什么督察分部,只要是警官,其首要原则依然是尽职尽责。
所以他们应该能察觉到,那少年一定是被藏在他们没能进入的车厢里...比如他的包厢,嫌疑最大!
沈晏宁本以为在这种严肃气氛里没人会接话,那位“主将”却对此回了个高冷的“嗯”字,接着就不再表示什么。
沈晏宁:“?”所以你们这是不查了,还是在等我自首,交出那少年?
总觉得他们在钓鱼,虽然看不见鱼饵,但却在等着他上钩。
见领班将牛排端上警官的餐桌,沈晏宁不是那种会站在一旁盯着别人就餐的人。别人不尴尬,他自己就会先脸红。
既然如此,不如先回包厢。等少年父母下车,那少年的安全也只是暂时的。那位买家就在上城,谁也不能保证在上城治疗期间,会不会被买家查到住院消息而将其带走。虽说沈家在上城也有些势力,但这种事宜,最好还是交给警方处理。
要相信警察,他们秉持正义的原则,最终那对父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沈晏宁在警官们身后找了一张空桌坐下,背对着他们,抬手叫来领班,直接点了一壶乌龙茶。
喝茶是假,消磨时间才是真。
刚要递出菜单的领班:“……”
只点茶水?想到这位小少爷先前并没吃多少,他试探着问:“小少爷,您不打算点个甜品什么的?好歹算是个饭后甜点。”
见领班这么问,看来只点茶水是不行了。沈晏宁轻咳一声:“那就再来份甜品,我不挑食,当季特色甜点来一份。”
他需要在那对父母下车前理清思绪,并向警方寻求帮助。
时间有些紧迫。
“好的,稍等片刻。乌龙茶马上给您端来,就是甜品需要等些时候。”心思根本不在茶点上的沈晏宁,点头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敷衍。
领班拿着菜单离开,总算完成一单。
当他带着干净的菜单回到前台,重新拿起一张绘制着各式甜品的单子时,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最后一道甜品上:想来,那位小少爷应该会喜欢这道饭后甜品吧。于是他将其写在纸条上,敲响身后不远处的橱窗,递给内部的跑堂,随后回到前台静候。
这个时间点显然已过就餐高峰,餐车内乘客寥寥。
沈晏宁点的乌龙茶很快被领班端上桌,见只有茶水,沈晏宁心想:既然甜点是现做的,那就带回去给小玉儿或那位少年吧,好歹是热乎的。
乌龙茶带着淡淡果香,沈晏宁饮完一盏后并未续杯,视线从茶壶移向左前方的窗外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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