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山上能够看见足够美丽的晚霞,云彩大片大片地铺在天际,各种色彩混杂在一起,就像一幅被泼上去自然形成的油画。
炭火的烟气缓缓而袅袅地上升扩散,崔断雪坐在蝴蝶椅上,看似望着面前的烧烤,实则余光一直注视着坐在他旁边的庭蝶玉身上。
只有四个帐篷能用这件事情,除了包括崔断雪在内的三个人知道以外,其余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三个知情者谁也没对外说,心照不宣地选择保持了沉默。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崔断雪看着庭蝶玉的侧脸,山风吹过后者的黑发,庭蝶玉微微低垂着头似乎是在发呆。
像猫儿一样。
他想起家里养的那只奶牛猫,猫蹲坐在它的猫爬架上时,崔断雪有时会同样蹲下身在猫爬架前看猫。
猫就那样垂着脑袋盯着崔断雪,毛绒绒的脑袋和立起的耳朵又乖又萌,叫人心都化了。
此时的庭蝶玉也像这样。
好像永远都看不够似的,崔断雪想,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好喜欢他。
他盯了半天,将一串烤好的庭蝶玉喜欢的肉串递给庭蝶玉,但庭蝶玉抬眸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不用。”
“为什么?”崔断雪问他,“你不喜欢吃这个了吗?”
庭蝶玉又看了他一眼,那样的眼神崔断雪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忘怀。
仿佛有些哀怜,又仿佛如杳杳长暮,绝望如斯。
只是一串烧烤而已,为什么要这么看他?崔断雪的心钝钝地感到疼痛,滞涩不畅的感觉又一次从四面八方朝他扑过来。
仿佛回到了刚和庭蝶玉重逢的那天,庭蝶玉一天之内拒绝了他两次。
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
不明白三个字似乎和崔断雪缠在了一起,同根生长着,从他遇见庭蝶玉的那一刻开始。
崔断雪便不明白庭蝶玉所做的一切。
他试图以庭蝶玉的逻辑和立场去思考,但琢磨许久,最后仍然不明白庭蝶玉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呢?
一个人的一辈子这么短,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真实的心意呢?
“那这个呢?”
崔断雪换了一串递给庭蝶玉,依旧是庭蝶玉从前喜欢吃的食物。
但庭蝶玉还是没有接过去。
“你是不喜欢吃烧烤,还是不喜欢我递给你的烧烤?”崔断雪定定地看了庭蝶玉一会儿,而后开口问道。
“出来玩,开心些。如果你是不喜欢我递给你的,那我就不递了,你自己想吃什么就自己拿。”
“如果是不喜欢吃烧烤,那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拿。”
“不要这么死气沉沉的,好吗?”
死气沉沉?
庭蝶玉内心苦笑,这还真是个适合他的词。他现在不就是一身死气的人吗?
他轻轻垂眸,默然地想,其实崔断雪说话总是这么非黑即白的。总是给自己摆出两个看似合理正确的选择,事实上却常常忽略到还有中立的选项。
为什么不是讨厌吃烧烤就是讨厌他崔断雪呢?
就不能是他的口味变了,从前喜欢的口味现在不喜欢了,所以他不接崔断雪递过来的烧烤吗?
或者,就不能是他不能吃烧烤,并不是讨厌烧烤或者讨厌他崔断雪吗?
庭蝶玉想,总是这样。
“又不说话。”崔断雪没等到庭蝶玉的回答,小声又委屈地嘀咕了一句,“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
他就这么接受了庭蝶玉的沉默,如此轻易,轻易到庭蝶玉不敢相信。
“不吃烧烤,那喝点水吃点水果总是可以的吧?”
崔断雪又问他。
“水果也不吃,水也不喝的话,那我真得叫你祖宗了。”他随口就来,语调轻快又平和,“水米不进,早晚都得飞升成仙了啊。”
庭蝶玉:“……”
心中那股说不清的低沉一下子被崔断雪这不着调的话给扫空了。
他没忍住自己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禁的笑意。
“所以你吃吗?”崔断雪问他,“吃的话吃什么?”
心脏跳动着,砰,砰,砰。
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对视,同一水平线上,却好像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说不清是谁审视谁。
但在这一刻,庭蝶玉觉得被审视的似乎是自己。崔断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映着他自己的倒影,如此清晰,叫庭蝶玉看见自己。
这种审视与看见使他没由来地感到慌乱与焦虑,感到不安,感到事情又将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惶然地移开视线,不去看自己的倒影,也不去看崔断雪的眼睛,低声道:“水。”
“给你,常温的。”崔断雪顿了顿,“常温的喝吗?还是说要喝热的?”
“没见你喝冷的。”
庭蝶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接过了崔断雪手里的水杯。
一递一接难免会产生肢体接触,冰凉的指尖就这么在庭蝶玉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触碰到了崔断雪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指。
像是被火焰灼伤,那么滚烫,那么刺痛。
他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连水杯都没接,只蜻蜓点水般在湖面荡起涟漪的时候猛然向上。
崔断雪疑惑地看了庭蝶玉一眼,手往前伸得更长了一些:“你又不喝了?”
“你不喝我可就放下了啊?”
庭蝶玉没说话。
他还没有从刚刚的肢体接触中缓过神来,尽管这只是一次于平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接触,尽管这只是一次意外,并非崔断雪的有意为之。
但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小小的轻微的接触,也像是一点火星子,点燃了那根庭蝶玉心里的导火索,劈里啪啦地炸掉了他高筑起来的内心世界。
这很突然,却又并非无迹可寻。
被炸毁的高塔废墟,庭蝶玉的内心小人就在废墟之上站立着,望着自己眼前的荒瘠,他感到恐慌,感到不安。
再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庭蝶玉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崔断雪的影响力。
他对于自己来说,是完全无法预料的,是完全的爆炸隐患,是绝对的不安深渊。
他会炸毁自己,如同炸毁这座高塔。
只需要一点点,庭蝶玉垂眸,在挣扎之后轻抬起眼,主动看见崔断雪的脸。
那张脸上写着疑惑,那双眼睛里写着询问,庭蝶玉透过这些,看见崔断雪最深处的情绪。
就是这一点点,庭蝶玉想,像现在这样,伪装自己的情绪,将那些对自己的占有欲、掌控欲和征服欲都藏起来,表现出对自己的理解与尊重,表现出给自己留足空间和退路。
然后在自己被迷晕了头的时候,一口吞噬掉自己。
要远离他。
要离开他。
必须离开,必须尽快离开。
庭蝶玉忽然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先前的心软和不舍都在此时落于下风,出于对自己的保护,庭蝶玉决心要再次抛下崔断雪。
尽管这一次他并未拥有过他。
“你看我干什么?水我已经放到你面前了,要喝就自己拿啊。”
庭蝶玉一直很了解崔断雪。
他七年前选择不告而别,就是知道如果他告诉了崔断雪自己生了病,以崔断雪当时对他的在乎和爱意,一定会坚持陪着他治疗。
人在生病的时候很难是好看的,连熬了夜都会憔悴有黑眼圈,患重病的人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庭蝶玉无法接受自己这样狼狈又脆弱地暴露在崔断雪面前。
和人交往,大多数看的是那张脸,然后衡量比较利益。在能够获得同等利益下,往往都会选择长得好看的人。
崔断雪一开始就是因为他的脸来的。
所以早晚会有一天因为他的色衰而离开。
现在他付出的真心不假,赤忱和热烈也不假,但真心瞬息万变,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万物万事都是流变的。
庭蝶玉不相信有人能够做到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坚定地选择一个人,尤其是当这个被选择的人是他自己的时候。
他了解崔断雪。
他不相信崔断雪会从一而终。
所以庭蝶玉不想让自己成为被放弃、被抛弃的那个人。他畏惧他预料之中的那个未来,那个当他告知崔断雪自己的脆弱之后被抛弃的未来。
为了避免这种绝望未来的发生,庭蝶玉结束了他和崔断雪的关系。
我也是为了他好,庭蝶玉想,没有人能够坚定不移地爱着一个重病患者,爱着一个内心荒漠的人。
与其让他见到我的不堪之后失望离开,不如现在就断掉一切关系和羁绊,在感情还未发酵到刻骨铭心的时候,在自己的形象依旧完美无瑕的时候。
这样做,对崔断雪或是自己都是最好的。
自己可以保持安宁稳定的生活,坦然地迎接死亡的到来,而崔断雪也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能够变得更好,走向更美好的未来,遇见更适合他的更好的人。
我不适合他,因此注定会分开。
庭蝶玉想通了一切。
他决定在露营结束之后就开始执行自己的决定。不会动摇,不会改变,不会延迟。
而现在,庭蝶玉心道,就当是他留给崔断雪最后的体面和尊重吧。
毕竟他并不厌恨崔断雪。
甚至崔断雪对他来说依然如此重要。
——
作者君再次强调,这篇文是绝对的he呀[三花猫头]
我们蝶玉只是陷入了自己的逻辑闭环里,但是小狗是不会放弃他的,并且蝶玉也不会舍得完全离开崔断雪。[三花猫头][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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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逆位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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