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那一句“婶子来看看你们”,像是一盆寒冬腊月的冷水兜头浇在了苏小宝头上。
他被吓得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搪瓷缸子差点脱手,又慌忙抱住,把缸子往怀里藏,像是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求助般地望向苏婉音,颤抖着声音道:“姐……婶娘……”
苏婉音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倒不是怕,这完全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她本能地厌恶和害怕这个婶婶。
脑子里再次涌现出关于这位婶婶王秀芬的零星几个记忆画面:总是眯着眼打量屋里的东西,说话刻薄,每次来“看看”,不是顺走一把菜,就是摸走几个鸡蛋,还总摆出一副施恩的嘴脸。
有时候不顺心了还会拧苏婉音这个傻姑娘,毕竟她是个傻子人尽皆知,说出去的话也没人会信,所以王秀芬欺负得理所当然。
原主爹妈是个好人,既没有因为原主反应慢而嫌弃,还偷摸请村里的一个老秀才给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婉音,相比起其他女孩的招娣盼弟什么的,已经很能说明原主爹妈的爱了。
后来有了苏小宝,也没有抛弃原主,反而教着苏小宝亲近原主,教他长大了要护着这个傻姐姐。
可就是太好了,才会一直受弟弟一家子的气,最后还要因为遭算计而丢了性命。
修水渠怎么会同时抽中他们两个人呢……
多思无益。
苏婉音迅速扫了一眼灶台。
粥还剩下小半罐,喷香的味道仍在空气中弥漫,根本藏不住。
猪油罐子盖好了,但放在显眼处。
而米缸里那点可怜的存米也几乎见了底。
来不及做更多反应,一个身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几乎堵住了门口,原本就昏暗的厨房更加阴暗。
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半旧不新的蓝布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颧骨略高,嘴唇薄削,一双眼睛精明的滴溜溜转,一进来就先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婉音和小宝身上,重点在苏婉音脸上停留了几秒。
“哟,真醒啦?瞧着气色是比前几天那死……那样好多了。”
王秀芬嗓门敞亮,自带一股喧宾夺主的架势,“你说你这孩子,病的那么重,也不早点叫人,要不是我惦记着过来瞅瞅,你们姐弟俩饿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她边说边往里走,鼻子下意识地吸了吸,显然闻到了那股异常的粥香,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目光很快锁定了灶台上那个还冒着热气的陶罐。
“这是什么味儿?你们弄啥吃的了?”
她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一个傻子一个小崽子,还能弄出这么香的东西?
小宝吓得往后缩了缩,把怀里的缸子抱得更紧。
苏婉音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根据记忆里原主的样子,微微垂下眼皮,做出大病初愈后虚弱又略带迟钝的模样,声音细弱地回道:“婶子来了……没啥,就煮了点粥。”
她侧了侧身,似乎想用身体挡住灶台,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王秀芬却几步就跨到了灶边,探头就往陶罐里看。
看到里面那稠稠的、带着油花和野菜红薯的粥,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啧啧两声:“呦嗬!这粥熬得可真不赖!放猪油了吧?你们俩孩子倒是会吃独食,日子不过了?”
她这话说得夹枪带棒,眼睛却像黏在粥上一样。
苏婉音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那副木讷样子,低声道:“小宝饿得直哭……就放了指甲盖那么大一点油,还是以前我妈留下的……”
她故意把“我妈留下的”几个字说重了些,暗示这是最后一点家底,也堵住王秀芬想讨要的嘴。
王秀芬撇撇嘴,显然不信,但也没立刻发作。
她又上下打量了苏婉音几眼,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看来这烧了一场,还真把你烧灵性了点?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现在好歹知道放油煮粥了,还知道认人不?不会又傻得连我是谁都忘了吧?”
话里的刻薄和算计让小宝都抖了一下。
苏婉音心里那股属于御厨的傲气差点冲上来,但想到此刻处境,只能强行忍住。
她微微抬眼,目光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王秀芬,慢吞吞地说:“认得……是婶子,就是头还有点晕沉沉的,好多事记不清了……”
她需要为自己接下来的变化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烧坏了脑子”和“烧开了窍”有时候只在一线之间,全看怎么说。
王秀芬狐疑地眯了眯眼,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破绽,但苏婉音那苍白虚弱、眼神略带涣散的样子,确实像大病初愈脑子还不甚清楚的。
“记不清也好,省得整天哭爹喊娘的晦气。”
王秀芬没什么耐心地摆摆手,注意力又回到了吃的上,“这粥闻着是香,我这一大早忙得也没顾上吃口热乎的……”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小宝闻言,抱着缸子的小手攥得死紧,指甲都白了,湿漉漉地眼睛望着姐姐,她是个坏人,坏婶婶,不要,不要给她……
苏婉音心里暗骂,面上却露出几分无措,她磨蹭着拿起一个豁口的空碗,慢动作般地盛了浅浅一个碗底,递过去,声音怯怯的:“婶子……要不,你尝尝?就,就这点了……”
那点分量,还不够塞牙缝的。
王秀芬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但闻着那香味,又实在馋,一把夺过碗,也不用勺子,直接就着碗边吸溜了一口。
粥一入口,她眼睛猛地瞪大了一些。
这……这滋味!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几乎化了,却又保留了些许颗粒感,红薯的甜糯完全融入其中,野菜带来了清新的口感,最关键的是那一点猪油,将所有的香味都激发融合,顺滑润口,咽下去后嘴里还留着余香。
这咋和她平常做的完全不一样?!
她三两口就把那点粥喝完了,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看向苏婉音的眼神更加惊疑不定。
这傻丫头,什么时候有这手艺了?
难道真是烧了一场,开了厨艺的窍?
“还行吧。”
她勉强压下惊讶,故作平淡地把碗扔回灶台,目光又开始在屋里逡巡,“家里还有啥吃的没?你叔这几天干活累,嘴里没味,我拿点回去晚上给他加点餐。”
说着,也不等苏婉音回答,就自顾自地走向那个放在墙角、盖着木板的米缸。
苏婉音心道“来了”,赶紧跟过去,心里急转想着对策。
王秀芬掀开米缸盖子,探头一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缸底只剩下薄薄的一小层糙米,连缸底都盖不满,旁边放着两个干瘪的小红薯,寒酸得可怜。
“就这点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满和指责,“队里刚分的粮食呢?你们俩孩子咋这么败家!这才几天就吃完了?是不是又偷偷拿出去换零嘴了?!”
原主父母去世后,队里发的抚恤粮和平时分的口粮,时不时就会被王秀芬以“帮你们保管”、“替你们做饭”为由克扣去一部分。
真正的“败家”源头是谁,显而易见。
苏婉音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急和委屈,绞着衣角,小声道:“没……没有换零嘴,前几天发烧,小宝去求婶子,婶子说家里也紧巴,没……没借到粮,我们就只能天天喝稀的……这点还是省了又省才留下的……”
她这话点出两件事:一,他们断粮时王秀芬没管;二,现在这点是他们最后的命根子。
王秀芬被噎了一下,脸上有点挂不住,强词夺理道:“那时候谁家不难?我那不是没办法吗!”
她看着那点米,实在少得可怜,拿走都嫌费事,但空手而归又实在不甘心。
眼珠一转,她又看到了旁边小碗里放着的两个鸡蛋——那是苏婉音刚刚在角落草堆里摸出来的,原主偷偷藏起来没被王秀芬发现的,可能是家里母鸡最近下的唯一两个蛋。
“这鸡蛋放着都快坏了,我拿回去给你叔补补身子,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说着,伸手就要去拿。
“婶子!”
苏婉音猛地提高了一点声音,身体下意识地挡了一下,“这蛋……这蛋是留着换盐的!家里一点盐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兽伸出稚嫩的爪子。
王秀芬的手顿在半空,看着苏婉音那突然锐利了一瞬又很快变得怯懦的眼神,心里惊疑更甚。
这傻丫头,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居然还敢拦她?
她拉下脸:“换什么盐!先紧着大人吃要紧!没了盐又死不了人!”
眼看她的手又要伸过去,苏婉音急中生智,忽然身子晃了晃,一手扶住额头,声音变得气若游丝:“婶子……我头好晕……怕是又烧起来了……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叫一下赤脚医生刘叔……”
她说着,人就软软地往地上滑倒。
装病装弱,是宫廷里最低级却也往往最有效的自保手段之一。
对付王秀芬这种既要面子又怕麻烦的人,正好。
王秀芬吓了一跳,眼看苏婉音脸色苍白,真要晕倒在自己面前,传出去她逼病侄女拿鸡蛋,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赶紧嫌恶地后退一步,仿佛怕被传染上病气,没好气地嚷道,“叫什么叫!刘叔出诊去了!哪那么娇气!烧退了就没事了!”
这下是彻底没了拿鸡蛋的心思,只想赶紧离开这晦气地方。
她又回头看了那米缸和鸡蛋,到嘴的鸭子竟然飞了!
又狠狠瞪两姐弟一眼,愤愤地一甩手:“行了行了,瞧你们这穷酸样!我还懒得要呢!自己省着点吃,别饿死了给人添麻烦!”
说完,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院外。
确认她真的走了,苏婉音才慢慢站直身体,脸上哪还有半点虚弱,只剩下一片冰冷。
小宝这才敢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小脸上全是后怕:“姐……”
苏婉音看着米缸里那点可怜的存粮,又看看吓得够呛的弟弟,再想到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婶婶。
活下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她轻轻拍了拍小宝的背,声音恢复了沉稳:“别怕,她走了。”
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他们的口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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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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