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七八天,毛衣终于织好了。
苏婉音将最后一线头藏好,用温水将毛衣浸泡后轻轻拧干,整理好形状,晾在屋里通风的地方。
第二天,毛衣干了。
苏婉音将它拿下来,柔软的毛线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清新气息。
“来,小宝,试试看合不合身。”
小宝兴奋地脱掉旧褂子,伸出胳膊。
苏婉音帮着他将毛衣套进去。橘红色的毛衣温暖又柔软,恰到好处地包裹住他瘦小的身体,袖子长度正好,衣身也足够宽松,可以在里面再加一件旧衣服。
“抬抬手,扭扭身子,看勒不勒?”
小宝依言活动了一下,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不勒!姐,好舒服!好暖和!”
他跑到院子里唯一一块能照到太阳的光斑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崭新、鲜亮的毛衣,高兴地转了两个圈,又跑回屋里对着水缸模糊的倒影照了又照,美得不行。
“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谢谢姐!”小宝扑过来,抱住苏婉音的腰,把小脸埋在新毛衣里,蹭了又蹭。
那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温度,让他幸福得几乎要冒泡。
苏婉音搂着弟弟,看着他因为一件新毛衣就如此满足快乐的样子,心里软成了一滩水,又涌起无限的动力。
“好了,快把外衣穿上,别着凉。”苏婉音替他把旧外衫套在外面,遮住了那抹鲜亮的橘红,但那份温暖和喜悦,却实实在在地贴在了小宝的心口上。
看着弟弟穿着新毛衣,读书写字都似乎更起劲的模样,苏婉音拿起竹针,目光落在剩下的那点毛线上。
或许,该给丁翠兰织副手套,或者给苏继业织个护膝,表达一下谢意。
毕竟她的吃食生意也多亏了苏继业在其中穿针引线,丁翠兰平日里也帮她不少忙。
大伯娘家的恩情,不是一罐酱、几句感谢就能还清的。
雪中送炭的情谊,还得细心维系,人家或许不缺她这点儿东西,但她也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他们的好。
她量了量剩下的毛线,织一件完整的衣物是不够的,但给大伯娘织一副保暖的手套,或是给时常下地干活儿有老寒腿的苏国福织一对护膝,却是绰绰有余。
说干就干。
她回忆着丁翠兰手的尺寸,起针编织。
给老人用的,针脚更要细密厚实,腕口处特意织得紧一些,灌不进风。
还是最简单实用的平针,速度很快,不到两天功夫,一副厚实暖和的深蓝色手套就织好了。
正好又有换回来的毛线,所以她又织了一对同样厚实的护膝。
看着这两样小东西,苏婉音觉得还不够。
她想起上次苏继业带来的那包水果硬糖,小宝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投桃报李,她也该有所表示。
她打开藏东西的柜子,目光掠过那些晒干的蘑菇、山茱萸,最后定格在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点心,那是上次用最后一点白面和新换的油糖,尝试着烤出来的几个粗粮饼干,形状不算太规整,但用料实在,烤得喷香酥脆,她一直没舍得给小宝吃完。
她仔细包好四五块饼干,又用干净叶子包了一小撮自己晒的山茱萸干,据说泡水喝对老人身体好。
连同手套和护膝一起,放在一个竹编的小簸箕里。
这天傍晚,估摸着丁翠兰家该吃完晚饭了,苏婉音端着簸箕,领着小宝过去了。
丁翠兰正在院里收晾晒的干菜,见到她来,笑道:“婉音丫头来了?哟,小宝这新毛衣穿上了?真精神!这颜色衬得小脸多亮堂!”
小宝有些害羞地抿嘴笑了,下意识挺了挺胸脯。
“大伯娘,上次多亏您和大伯帮忙。”苏婉音将簸箕递过去,声音诚恳,“我胡乱织了副手套和护膝,您和大伯可别嫌弃。还有这点自己做的饼子和山茱萸,您泡水喝试试。”
丁翠兰一看那厚实的手套护膝,针脚细密,颜色也稳重,再看到那油纸包着的点心和不多的山茱萸干,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却不是因为这东西多贵重,而是这份心意。
“哎呦!你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客气干啥!可不许乱花钱嗷~”丁翠兰嘴上说着,手却接了过去,拿起手套摸了摸,连连点头,“好,好!这手套织得厚实,今年冬天我这老寒手可不怕了!你大伯那护膝也正用得着!还有这饼子,闻着就香!你这孩子,手也太巧了!”
她没多推辞,爽快地收下了。
这年头,心意比什么都重,推来推去反而生分。
“快,屋里坐会儿?”丁翠兰热情相邀。
“不了不了,大伯娘,天快黑了,我们得回去了。”苏婉音笑着摆手,目的达到,便不打算多打扰。
“等等,”丁翠兰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婉音啊,你那酱,继业厂里真有好几个人又问来着,还有个管后勤的什么科长,尝了之后私下问继业,说年底厂里想给职工发点实惠的年货,问你能不能大批量做点那种菌酱,价钱好商量。”
苏婉音心脏猛地一跳,大批量?年货?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但又迅速冷静下来,谨慎地问:“大批量……是要多少?时间呢?”她得掂量自己的产能和原料。
“具体没细说,但我估摸着,怎么也得百来罐吧?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多月。”丁翠兰道,“我看这事有门!你要是能做,可是笔大进项!”
百来罐……
苏婉音飞快地在心里计算。
蘑菇是个大问题,油和豆酱更是难题。
但这机会太难得了!
“大伯娘,谢谢您告诉我这事!”苏婉音压下激动,认真道,“我得仔细盘算一下原料和工夫。”
“明天,最晚后天,我给您回话,成吗?”
“成!怎么不成!”丁翠兰满口答应,“这事不急,你好好琢磨,量力而行,有啥难处,就跟我说,能帮的我们指定帮。”
回去的路上,苏婉音的心还在怦怦跳。
夜色微凉,她却觉得浑身发热。
百来罐酱!如果真能做成,赚到的钱和票证,足以让她们姐弟俩舒舒服服过完这个冬天,甚至能有更多余钱做点什么。
但……原料从哪里来?
光靠她和小宝上山捡,累死也凑不齐。
可能得想办法收购了。
想到上次进山遇到的那个奇怪的男人,她心里有了计较。
听说他家成分不好,以前是富农,后来被打倒了就带着爷爷进了后山,在山里搭了个棚子住下了,靠山吃山,他手里指定有多的蘑菇。
只是要如何取信于他呢?
上次只是远远地匆匆一瞥他就不见了身影,她贸贸然找上门去人家估计门都不会开吧。
诶,有了,不如请大队长做中人?
他们户籍落在村里,指定和大队长家有交集。
只要能搭上话,她就有信心能说服他卖给她蘑菇!
她低头看了看身边因为穿了新毛衣而一直雀跃的小宝,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
不能慌,不能急,一步一步来。
她得好好计划,周密安排。
这第一步,就是明天再去一趟黑市,不过不是为了卖东西,而是去打探消息,摸摸原料的行情和收购的可能性。
夜色中,苏婉音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锐利。
一夜辗转反侧,苏婉音脑子里反复盘算着“百来罐酱”这个巨大机遇。
天刚蒙蒙亮,她就悄无声息地起了床。
灶房里,她特意多抓了一把糙米,混合着红薯干,熬了一锅比平时稠不少的粥。
又蒸了两碗厚厚的鸡蛋羹,一碗给小宝,一碗给自己。
“小宝,今天姐要出去办点事,可能回来晚些,你一个人在家,把门从里面闩好,任何人来都不要开,记得吗?饿了就自己盛粥吃。”苏婉音仔细叮嘱,神色严肃。
小宝捧着碗,感受到姐姐的郑重,小脸也绷紧了,用力点头:“记得!姐你放心,我看家,谁也不让进!”
苏婉音摸摸他的头,心里稍安。
她换上最不起眼的旧衣服,用头巾包住大半张脸,揣上家里几乎所有的流动资金,上次换来的大部分粮票、油票和一点儿微薄的现金,挎上一个空篮子,做足伪装,这才悄悄出门。
她没有再去村东头的河滩,那里零散交易些小东西还行,打探大宗原料的行情根本不够看。
她要去的是更远、规模也更大一些的邻公社黑市。
那里风险更高,但信息也更灵通。
一路疾行,避开大路,专挑田埂小道。
深秋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焦灼和隐隐的兴奋。
接近邻公社那片约定的林子时,她放慢脚步,更加警惕。
林子里人影绰绰,比河滩那边人多,交易也更隐蔽,大多低声交谈,快速成交,然后各自散去。
苏婉音压低头巾,状似随意地沿着人群外围走动,耳朵却竖得像雷达,捕捉着零碎的信息。
“今年棉花票紧张啊……”
“粗布什么价?”
“有工业券没?换鸡蛋!”
她在一个看着像是经常倒腾山货的汉子面前停下,假装看他的干枣,低声问:“老乡,收蘑菇吗?干的鲜的都有。”
那汉子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摇摇头:“蘑菇不时鲜了,收的不多,干的啥价?”
苏婉音报了个略高于河滩的试探价。
汉子嗤笑一声:“妹子,你这价,留着自家吃吧,如今晒蘑菇的多了,不值这个价。”
苏婉音心里一沉,但不动声色:“那您说个实在价?”
汉子报了个数,确实比苏婉音预想的低不少。
她没立刻答应,只说再看看。
从这汉子的态度和报价,她大致摸清了目前蘑菇的市场行情,量增价跌,但品相好的依然有空间。
她又晃到一个穿着体面些、像是城里来的采购员模样的人附近,听他正和人抱怨:“……豆酱也紧缺,厂里食堂都快见底了,上面拨的指标根本不够……”
苏婉音心里又是一动。
豆酱!
她凑近几步,等那人说完,才低声搭话:“同志,您要豆酱?”
那人警惕地看她一眼:“你有门路?”
“不多,自家做的,味道还行,您要多少?什么价收?”苏婉音小心地问。
那人上下打量她,似乎觉得她不像是大规模生产的,摇摇头:“自家做的那点够干啥?我们要的是能稳定供应的,起码百八十斤起。”
百八十斤!苏婉音暗暗吸气,这数字让她心惊,却也印证了丁翠兰说的需求巨大。
她试探着问了下大宗采购的预期价格,那人报了个数,比零售价低,但若真能批量卖出,利润依然可观。
接着,她又陆续打听了菜籽油、猪肉的价格。
油和肉永远是黑市上的硬通货,价格□□得令人咋舌。
尤其是油,若要大批量购买,不仅需要巨额资金,更需要门路。
一圈转下来,苏婉音的心越来越沉。
行情摸清了,困难却也更具体、更巨大了。
收购蘑菇:需要本钱,需要时间,还需要避开村里人的耳目。
采购豆酱、油、盐:需要更大的本钱和票证,尤其是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且,大批量购买这些东西,想完全不引人注意,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捏了捏怀里那点寒酸的“本钱”,在这巨大的需求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
难道就这样放弃?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溜走?
不甘心。
她在御膳房什么难关没闯过?缺稀罕食材时,她甚至敢想办法跟西域胡商搭上线。
这点困难,总能想出办法。
她定定神,开始转变思路。
零散收购行不通,或许可以直接找源头?
蘑菇,是不是也可以绕过二道贩子,直接找经常上山的老乡或者孩子们收?
价格可以稍微给高点,但要求他们保密,但这样一来,人多口杂,总有不谨慎的露出口风来。
豆酱,或许可以找到乡下自己做酱的人家批量购买,或者……自己酿?但时间来不及。
油……油是最难的。
其实也能用肥肉自己熬?但大批量的肥肉同样难搞。
一个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飞快闪过又被否定。
就在她心思百转,准备离开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上次那个用课本换她劳动布的汉子!
他正推着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
苏婉音心里一动,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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