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潮生脚步快,再加上走的小路,先两人一步回到了苏家小院,进了院子,他先是将油罐子仔仔细细藏好,又将厨房里苏婉音还没晒干的蘑菇重新又搬出去晒着,仔细翻捡出那些不太好的。
小宝坐在门口,双手托腮,仿佛认真地在看这个自称为他姐夫又给他好吃的糖的人。
他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姐夫是什么意思,更知道姐姐没有抵触他可能也有那么一点意思,但是他不愿意多想,村里的孩子都说要是他姐姐结婚有小家了就会不要他了。
他既害怕姐姐不要他,又希望姐姐过得好,所以他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在院子里忙碌的男人,总觉得他和村里那些叔叔伯伯哥哥们都不太一样。
村里的汉子是什么样的呢?
无论年龄,都是一个样子:吹牛打屁骂老婆。
不管什么年龄段,只要成了家,仿佛就有了宣泄口一样,原本不着家的知道回归家庭了知道心疼他妈了,而原本受压迫的媳妇儿摇身一变成了婆婆就仿佛站在了家庭食物链顶端,原本爱打她的男人也不打了,知道是她在当家了,而导致这一切变化的原因就只是因为娶了个女人进门。
所有人的怒气全都朝着这个女人去宣泄,她承担了所有的不满所有的怨气,直到她重新为自己的儿子娶个老婆回来,然后再继续压迫下一个女人。
周而复始……
年纪小小的小宝很不能明白,明明看上去面容可亲对他也很温和的叔叔背地里在家能把自己的老婆打死,也不能明白受欺负的那位婶婶转头又继续欺负新进门的嫂嫂……
宋潮生不一样,他一直是宋家祖父带大的,他对于与人相处与家人相处这方面的知识全都来自于他的祖父。
而宋家祖父也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仿佛生来就与这个小小的偏僻的村落不一样,相比起他爹,他反而更能共情他的母亲,从小就知道用拳头护着他的母亲,长大后终于用拳头教会了他爹学会尊重女人。
成家之后也没有一味护着母亲站在母亲那边,而是为他的妻子考虑。
可以说,他的一生都在担任教父教母教子教孙的角色。
而这些人中,最像他的就是宋潮生。
就像现在,宋潮生并不觉得他干的这些活是所谓的女人该干的家务琐碎事儿,反而为自己还要让苏婉音操心这些琐碎事而感到愧疚。
他专心地干着,苏小宝也就无意识地坐在门槛上放空。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王奶奶一路上与苏婉音说了许多宋家的事。
说来宋家确实是这十里八乡难得是实诚人好人。
王奶奶也这么觉得,但她不能说出来,因为他们现在已经被定为了坏分子,是人民群众的敌人,谁若与他们为伍就是与所有受压迫的人民群众为敌。
苏婉音从她嘴里遮遮掩掩的话语中渐渐拼凑出宋家以及宋家祖孙俩的大概形象。
实在是世事无常……
回到院子,两人就在门口分别,王奶奶心里知道她还有事要做,也不过多地打听叨扰。
苏婉音怀着略有些沉重的心打开门,进门的瞬间让她有些傻眼了。
只见院子被扫得干干净净,连地上飞扬的尘土都被人用水浇过又夯实一遍,而她的那些宝贝菌菇也被人弄了个简易木架整整齐齐晒在上面。
而东边一角一个打着赤膊的男人正在劈柴禾,都是她和小宝捡回来但又弄不好的老树根。
见她回来,那人脸唰得一下通红,劈柴都面色不改的人此刻扔下斧头着急忙慌地穿衣服。
有些傻气……
苏婉音噗嗤一笑,很给面子地转过身去不占他便宜。
待宋潮生着急忙慌穿好衣服后她才转过头来。
听完王奶奶说的那些事后,现在的她完全把宋潮生当成第二个弟弟,反正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而且这个还能帮忙干一些她干不了的重活,比如搬东西和这劈柴,怎么算她都不亏。
所以她也就默认宋潮生在家吃饭了。
这会儿也到了半下午,早上她和小宝俩人就吃了点儿饼子,折腾一天也饿了。
有宋潮生在,她打算露一手,给这可怜孩子好好补补。
而且他早上提来的东西里竟然还有一小块儿兔肉!
这会儿兔肉也不算少见,大都偷摸上山套的,自己偷偷吃掉或者拿去黑市上换东西。
只是今天宋潮生拿来的兔肉竟然还很新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昨晚就去后山套了还是今早晨去的……
正好秋日贴膘,她之前做的酸菜也差不多了,她打算做个酸辣兔丁。
兔肉切成小丁,用姜和花椒腌上,再撒点儿红薯粉进去一块儿抓匀。
接着从酸菜缸里捞出腌好的酸菜和辣椒,切好备用。
起锅烧油,这是小宝最喜欢的环节了,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姐姐又要做好吃的了。
但今天他不太开心,因为原本属于他的专属位置被人抢了。
正是宋潮生,他一双长腿显然无处安放随意曲着,但依然倔强地占了小宝烧火的位置,火光映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严肃的表情像是在做什么人生大事,然而其实只是在烧火。
苏婉音完全把他当弟弟看待后,就自动将他与小宝归为一类了,在她看来,谁烧火都行,只要不是坐等吃饭的就行。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锅里的兔肉上。
现在寻常人家做兔肉很少会爆炒,通常是炖煮,一来可以不费多少油,二来放些菜叶子进去就又是一大盆菜,一大家子人才够吃。
像苏婉音这样一放就是一勺油的实属少数。
但是要想兔肉好吃就得舍得放油。
也就是今天解决了油脚子的问题再加上年底就会有一大笔钱进账,她又帮着做了几次席面,手艺越发娴熟,她才敢这么舍得,搁在之前她怎么都不会这么做的!
或许这就是人常说的,兜里有钱心里不慌吧。
她专心地炒菜,宋潮生就专心地看她,只觉得她的所有动作都好看,皱着眉头好看,额角微微冒汗也好看……
突然,一块儿兔肉被自然地喂到嘴边,看他愣着,又往前伸了伸,“愣着干嘛?试试看好不好吃?”
一块儿兔肉被塞进嘴里,一开始只是机械地嚼着,尝到味道后随即瞪大了双眼,使劲儿点头,“唔、好吃!”
他恨不得再多嚼几下把这味道留在嘴里,然而一块儿兔肉并没有多大,几口之后就顺着舌头滑进去,只留满嘴香味回荡在口腔里。
苏婉音也没冷落小宝,叫小宝过来也塞了一口。
两人反应简直一模一样,直接逗笑了她,宋潮生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手上也没耽误,利落地舀起锅里的兔肉,三个人,她也就不做其他的菜了,就着这几天摊的饼子,三人将一小盆兔肉吃得干干净净,最后一点儿汤汁也被宋潮生捏着饼子沾着吃了。
晚上,趁着人少,他从山上下来,将家里熏制的一些腊货还有晒干的蘑菇全都搬到了苏家。
苏婉音想拒绝,奈何他直接放下就走,只留了句“你不要就扔了”飘荡在风中……
接下来的两天,苏婉音表面上一切如常,带着小宝挖野菜、打理晾晒的干货、教他认字,甚至故意在院里显眼处晒了些更普通的干菜,营造出一种只是寻常过冬准备的假象。
暗地里,她却在紧锣密鼓地做着准备。
将灶台里外清理干净,检查了所有陶罐的密封性,甚至偷偷将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干菜转移到了屋后一个废弃的兔子洞里,腾出空间以备存放做好的酱。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然而,她并不知道,一双充满嫉妒和算计的眼睛,正时刻留意着她家的动静。
王秀芬自从在榨油坊外撞见那一幕后,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她百分百确定苏婉音搞来了油,还是来路不正的便宜油!
这死丫头,肯定是在偷偷做什么能赚大钱的勾当!
她不敢直接去质问苏婉音,也知道自己没证据,贸然去闹占不到便宜。
但她有她的办法。
这天下午,她故意挎着篮子,晃悠到了村里消息最灵通、也最爱嚼舌根的赵寡妇家附近。
赵寡妇正坐在门口纳鞋底,旁边还坐着两个同样闲着的妇人。
“秀芬来了?咋有空过来?”赵寡妇抬眼打了声招呼。
王秀芬叹了口气,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凑过去,压低声音,仿佛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唉,还不是为我们家那不懂事的侄女发愁!”
这话立刻引起了赵寡妇几人的兴趣:“婉音那丫头?她咋了?不是说病好了,挺安分的吗?”
“安分?那是表面!”王秀芬撇撇嘴,声音更低了,“你们是没看见!前两天,我瞧见她鬼鬼祟祟地从公社那边回来,怀里抱了个罐子,那味儿……嚯!一股子哈喇味的油味儿!熏死个人!”
“油?”赵寡妇眼睛一亮,“她哪儿弄来的油?还哈喇子味?别是坏了的吧?”
“坏没坏不知道,但那来路肯定不正!”王秀芬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想啊,她一个孤丫头,没爹没妈,哪来的钱和票买那么多油?还偷偷摸摸的!我怀疑啊……她是不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从哪儿捣腾来的便宜货……”
她故意说得含糊其辞,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
“哎呦!这可说不准!”另一个妇人立刻附和,“现在黑市上啥没有?说不定真是……”
“我看她最近日子是好像好了点,”赵寡妇若有所思,“前几天还看见小宝穿了件新毛衣,颜色鲜亮着呢!哪来的钱?”
“就是啊!”王秀芬见话起了效果,继续添油加醋,“还有啊,她老往大队长家跑,两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琢磨啥呢,谁不知道大队长家有个儿子就在城里厂子上班,说不定有啥门路……哎,我就是瞎猜,你们可别往外说啊!”
她嘴上说着“别往外说”,但那表情那语气,分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果然,赵寡妇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都露出了某种窥探到秘密的兴奋和对于“走歪路”的不屑与好奇。
“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着老实,没想到心思这么活泛?”
“可得让自家孩子离她远点,别被带坏了……”
流言蜚语就像无形的风,一旦吹起,便会自行寻找缝隙钻入每一个角落。
接下来的半天里,关于苏婉音“来路不明的油”、“突然宽裕的手头”、“和那谁家的神秘往来”的窃窃私语,开始在小范围内悄然传播。
虽然还没掀起大风浪,但一种微妙的、带着怀疑和审视的氛围,已经开始在苏婉音周围隐隐形成。
他们不敢多说大队长家什么,就故意模糊了,隐去不提,这样一来关于苏婉音不正经的流言也越来越盛。
苏婉音对此并非毫无察觉。
她敏锐地感觉到,最近在村里遇到人时,对方看她的眼神似乎多了些探究,打招呼也变得有些敷衍和古怪。
甚至有两次,她看到几个妇人聚在一起说话,她一走近,她们就立刻散开或者转移了话题。
她心里警铃大作。
一准儿就是王秀芬没安好心,见她日子过起来了就开始散布谣言!
虽然愤怒,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
没有真凭实据,流言就只是流言。
她越是表现得惊慌失措,反而越显得心虚。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言行举止更加谨慎,甚至故意当着几个邻居的面,唉声叹气地抱怨今年冬天难熬,野菜都老了,暗示自家日子依旧艰难。
同时,她加快了秘密准备的步伐。
必须在流言发酵成更大的风波之前,完成交易,拿到实实在在的收益。
到时候,即便有人怀疑,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她。
小院依旧平静,灶房里飘出的依旧是寻常的野菜粥味道。
只偶尔冒出点儿肉腥味又被死死压住,飘散在山风里,让人怀疑是馋肉馋出了幻觉闻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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