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十天期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气氛中,一天天临近。
苏婉音越发谨慎,除了必要的出门,大多时间都待在小院里。
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和窃窃私语似乎多了起来。
王秀芬时不时在附近晃悠、带着探究和幸灾乐祸的身影,更是让她心头发沉。
她知道,流言正在像暗处的苔藓一样悄然滋生。
必须尽快完成交易,拿到实实在在的东西,才能堵住那些悠悠之口,至少,能让她拥有应对的底气。
期间,丁翠兰也悄悄来过一次,隐晦地提醒她最近村里有些风言风语,让她万事小心。
苏婉音谢过丁翠兰,只说自己心里有数。
她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最后的准备中。
趁着一天夜里万籁俱寂,她将角落里那罐油脚子分装到几个小些的罐子里,便于取用,也减少每次开封带来的气味扩散。
又反复检查了所有准备用来装酱的陶罐,确保每一个都清洗干净、彻底晾干、没有任何异味。
原料即将到位,但如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大批量的炒制、熬煮、装罐呢?
巨大的油烟和香气根本无法掩盖。
“原来你是在考虑这个,”宋潮生清洗着菌菇和野菜,听见了苏婉音的嘀咕声,忍不住出声道:“可以去山上做啊,山里只有动物,比人单纯,而且有我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这倒是,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法子,但是这几天苏婉音经常能得到他刚打到的山货,其中野兔子最多,应当是对那天的酸辣兔丁还念念不忘。
苏婉音得了好吃的,也投其所好,将那些山货都给做了,一个不留。
留来留去就容易招人惦记。
现下听了宋潮生的话,倒觉得很有道理,对啊,她不就是怕有心人闻到味儿生出坏心思嘛,那去山上不就好了?
而且宋家也有厨房,都不用她现搭一个灶台的。
而且,宋潮生,这几天两人相处下来,她越发觉得他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只要给好吃的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更何况两人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思前想后,她决定就这么办,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宋家开工!
虽然辛苦,但这是唯一能最大限度降低被发现风险的办法。
她开始有意调整和小宝的作息,白天让他多睡会儿,自己也抓紧时间休息,以备夜里的“大战”。
第十天的清晨,苏婉音的心早早地就提了起来。
今天是和那汉子约定的交货日。
将小宝托付给王奶奶帮忙照看一二,只说上镇上一趟,带着宋潮生一块儿去了约定的老地方。
还是一样的,宋潮生只远远跟着,并不与她拉近距离,以防招人说闲话。
快到约定地点时,苏婉音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既期待又害怕——期待原料到位,害怕对方爽约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远远地,看到老槐树下停着一辆自行车,车旁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脚边放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时,苏婉音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大叔,您来了。”
汉子转过头,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但眼神清亮:“妹子,挺准时,东西都在这儿了,你看看。”
他解开一个麻袋,里面是晒得干爽、品相相当不错的各种干蘑菇,以平菇和松树菇为主,夹杂着一些草菇和木耳,分量十足,远远超过苏婉音预估的几十斤。
另一个袋子里则是新鲜带着泥的芥菜头,个个饱满结实。
“蘑菇都是好货,我跑了三个屯子才收齐的,芥菜头是按你说的,挑大的挖的。”汉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点数吧。”
苏婉音强压激动,仔细检查了蘑菇的干度和品质,又看了看芥菜头的新鲜程度,都非常满意。
“大叔,您办事真牢靠!这货太好了!”她由衷赞道,立刻将剩下的尾款点清,递了过去,“这是剩下的钱,您数数。”
汉子接过钱,熟练地清点完毕,点点头:“成,两清了,妹子,下次还有这种生意,尽管找我。”
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又问了一句,“你这大批量地要蘑菇和芥菜头,真是做年礼?我看不像啊。”
苏婉音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笑了笑:“自家也留点吃,主要都是城里的亲戚们稀罕这些,您也知道,年景不好,弄点山货实惠。”
汉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呵呵一笑:“行,你心里有数就成,这年头,做事谨慎点好。”
说完,他利落地将麻袋捆到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车走了。
看着汉子远去的背影,苏婉音回味着他最后那句话,心里微微一动。
这人,似乎看出了什么,但并没有深究或威胁的意思,反而有点提醒的意味?
或许,这只是个求财的聪明人。
暂时顾不上多想,眼前的难题是:如何把这几大袋沉甸甸的东西运回去而不引人注目?
宋潮生待那汉子走后也迎了上来,率先将最沉最重的两袋芥菜头扛在肩上,右手扶住,左手又想去提上一袋蘑菇。
她连忙止住他的动作,“这些我自己来吧。”
宋潮生没吭声,只轻柔地拨开她的手,自己耳朵还红了大半,一只手提了两大袋子蘑菇干,闷声道:“放心,我抄山路回去,不会有人发现的,你带着剩下的这袋蘑菇躲好,我一会儿就回来接你。”
眼看着男人步步生风地大踏步往回走,苏婉音却没听他的话,在原地等他回来,而是将那袋他留下的相对较轻的、装着干蘑菇的袋子奋力扛在肩上,咬牙往回走,篮子则挂在了胳膊上。
这段路显得格外漫长。
肩上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粗糙的麻袋摩擦着脖颈,地上的袋子更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她不得不走一段歇一段,汗水很快湿透了内衣,冷风一吹,又激起一阵寒颤。
更要命的是心理的压力。
每一声鸟叫,每一个远处的人影,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被人撞见。
她赶不上宋潮生的步伐,不知道他走的那条山路,只能凭借自己的方向感专挑最荒僻、最难走的小道,几乎是连拖带爬。
就在她又一次停下来喘气,回头张望时,心脏猛地一缩,远处山坡上,似乎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看那衣着和身形,有点像王秀芬!
苏婉音顿时汗毛倒竖,也顾不上累了,咬紧牙关,爆发出全部的力气,扛起麻袋,几乎是踉跄着冲向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猛地钻了进去,屏住呼吸,紧紧趴在地上。
透过枝叶的缝隙,她死死盯着刚才那个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坡那边再无动静。
只有风吹过灌木的沙沙声。
也许……是看错了?是只野狗?或者只是路过?
她不敢大意,又等了好一会儿,确认再无异常,才敢慢慢爬起来。
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被风一吹,凉飕飕的。
不敢再耽搁,她再次扛起沉重的麻袋往回走,所幸在半路上遇见了来接她的宋潮生。
看着她一脸狼狈,宋潮生抿了抿唇,有些生气,气她不听话要自己硬撑,但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说不过她的,她不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吗?
自己喜欢的不也就是这样的她吗?
默默将那袋子蘑菇扛在肩上,走在前面为苏婉音开路。
感受到压抑的空气,苏婉音隐隐觉得他好像是生气了?
但又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突然间,前面的身影一顿,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咽了回去。
苏婉音只感觉自己周身空气突然一下变得轻松起来,前面的人又不生气了?
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
进了院子,宋潮生将东西一一放好,原料总算是安全到位了。
接下来,就是将它们再运去宋家,然后就开干!
夜幕彻底笼罩了小村庄,四下寂静,只有偶尔几声犬吠远远传来。
宋潮生带着手电筒如约到了苏家来接苏婉音。
“小宝,”她压低声音,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今晚姐姐要上山干活,可能会很晚,你乖乖在里屋睡觉,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记住了吗?”
小宝看着姐姐凝重的表情,虽然不明白要做什么,但还是用力地点点头,小手紧紧抓着姐姐的衣角:“姐,我记住了,我会乖乖待在家里的。”
“小宝真乖,”苏婉音摸摸他的头,语气放缓,“去睡吧。”
将小宝安顿好,苏婉音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跟着宋潮生摸着小路进了后山。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她先处理那袋芥菜头。
这东西味道不大,可以先做。
宋潮生摸黑在院里打水,就着微弱的星光和从窗户透出的一点灯光,快速地将芥菜头清洗干净,然后交给苏婉音削皮,切条,撒上重重的粗盐揉搓杀水。
整个过程两人都尽可能轻手轻脚,只有哗啦的水声和嚓嚓的切菜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处理好芥菜条,将其塞入洗净的大腌菜坛子里压实,倒入凉白开,封坛。
完成这一步,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咸菜不怕放,时间越久越入味。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菌酱。
她将干蘑菇搬进灶房,关紧门。
她不敢用大火,只保持着小火慢熬的状态。先将部分干蘑菇泡发,剩下的则用石臼小心地捣成粗粒,以增加酱的丰富口感。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揭开那罐油脚子的盖布。
一股浓烈的哈喇味瞬间涌出,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灶房。
苏婉音皱了皱眉,虽然只是油的边角料,但这个味道还是让她有些不适,想起了现代的地沟油。
罪过罪过,等以后有钱了一定换新的好的油……
念叨了一句后,她舀出适量的油脚子倒入热锅。
油遇热,那股味道更加霸道地弥漫开来。
苏婉音的心揪紧了,生怕这味道飘出院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随即她加快了动作,将泡发切碎的蘑菇丁和蘑菇粒倒入锅中。
“刺啦——”
热油与蘑菇接触的瞬间,那股哈喇子味儿终于没那么重了。
苏婉音不敢耽搁,迅速翻炒,让每一颗蘑菇丁都裹上油脂。
蘑菇的鲜香渐渐被逼出,与油脚子那股独特的味道混合、碰撞,形成一种极其复杂而浓郁的奇异香气。
苏婉音几乎是屏住呼吸迅速加入豆酱、盐、一点点糖和碾碎的花椒粉,继续翻炒。
酱香加入战局,使得气味层次更加复杂浓烈。
灶房里烟雾缭绕,气味扑鼻,几乎令人窒息。
苏婉音眼睛被熏得直流泪,呛得咳嗽了两声。
她手下不停,不断搅拌,防止粘锅。
汗水沿着她的鬓角滑落,也顾不得擦。
在一旁烧火的宋潮生看着有些心疼,但也不敢出声打搅她,更不好意思伸手去擦汗,只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在灶火上,期望自己烧的火可以让她省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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