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往办公室走。脑子里还在嗡嗡响着沈聿那句“灵魂不能改”。
操。真酷啊。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羡慕这种不管不顾的劲儿。他自己就从来不敢这么说话，对着主任，对着家长，甚至对着学生，他都得掂量着，权衡着，把“顾老师”该有的样子端得稳稳的。
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那股熟悉的疲惫感又缠了上来，比之前更沉。胃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沈聿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还是他自己发的那个“好的”。对方那个“灵魂不能改”之后，再没动静。
他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那张炭笔草图。画上的自己，看着真挺累的。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是这副德行。
看了半天，他手指动了动，长按图片，点了保存。
刚保存完，办公室门被敲响了。年级主任赵大海探进个头：“小顾，还没走呢？正好，墙画那个事儿，跟画师沟通得怎么样了？”
顾昀赶紧坐直了，脸上习惯性地堆起笑：“主任，正想跟您汇报呢。画师刚来看过现场了，测量了尺寸，也看了光线。”
“哦？人怎么样？靠谱吗？”赵主任走进来。
“挺……专业的。”顾昀斟酌着用词，“草图也看了，非常有想法，艺术性很强。”
“那就好，”赵主任点点头，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小顾啊，你得把好关。毕竟是学校墙面，代表学校形象，内容一定要积极、健康、向上！那些太抽象、太另类的东西，不合适。尤其是人物形象，得阳光、端正，可不能画得奇形怪状的，误导学生。”
顾昀脸上的笑容有点发僵，脑子里立刻冒出沈聿那句冷冰冰的“灵魂不能改”。他含糊地应着：“嗯嗯，我知道主任，我会跟他沟通好的。”
“行，你办事我放心。”赵主任拍拍他的肩，“抓紧时间弄，艺术节前必须上墙。”
送走主任，顾昀肩膀垮了下来。他盯着电脑屏幕上那张标准的、板正的图书馆照片，又低头看看手机里沈聿那张充满张力和灵气的草图。
一边是“端正阳光”，一边是“灵魂不能改”。
这他妈怎么沟通？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胃更疼了。他拉开抽屉想找找有没有饼干或者胃药，结果只摸到几支红笔和一堆废纸。
算了，回家吧。
他拖着步子走出校门，冷风一吹，脑袋清醒了点，但身体更累了。他在路边小店随便买了碗馄饨打包，打算回去凑合一口。
到家，开门，屋里黑漆漆冷冰冰的。他把馄饨放到桌上，也懒得热，就这么打开盖子，冒着一点微弱的热气，坐在那儿发呆。
手机安静如鸡。没有学生的求助电话，没有家长的问询信息，也没有……某个怪人的冰冷问候。
他扒拉了两口温吞的馄饨，没什么胃口。脑子里一会儿是学生打架的脸，一会儿是主任叮嘱的脸，最后定格在沈聿那句“灵魂不能改”和那双异常清澈、看穿一切的眼睛。
那人现在在干嘛？肯定还在画他那幅黄昏废墟吧。他好像永远都有地方可待，有事可做，有自己的世界。
而自己呢？
顾昀忽然觉得有点没劲。他扔下勺子，也不想吃了，起身想去烧点热水。经过玄关时，手指无意间碰到外套口袋，里面好像有个硬硬的小东西。
他掏出来一看，愣住了。
是一小盒薄荷糖，绿色的，扁扁的，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他完全没印象。
他皱着眉回想……今天穿这件外套去了学校，去了画室……是了！在画室的时候，他脱下外套放在沙发上，后来沈聿帮他收拾吃完的外卖盒子……难道是那时候？
顾昀捏着那盒小小的薄荷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了。这人……怎么跟个田螺姑娘似的，净干些这种悄默声儿的事？
他拆开盒子，倒出一颗绿色的糖粒扔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在舌尖炸开，顺着喉咙一路凉下去，那股烦闷和胃里的不适好像真的被压下去了一点。
他拿着那盒糖，回到桌边，看着那碗没吃完的馄饨，发了会儿呆。然后他拿起手机，点开沈聿的微信头像。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里。他手指在输入框上悬了半天，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最后，他只发了三个字：「谢谢糖。」
发完他就把手机扔一边，不敢看。像个做了什么坏事怕被抓包的小孩。
手机立刻震动了一下。这么快？
顾昀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抓过手机。
沈聿回了一个字：「嗯。」
一如既往。但紧跟着，又发来一张图。
不是草图，是一张色彩小样。画的是图书馆那个发光通道的设想，几种不同色调的光晕效果排在一起，旁边标注着色号。专业，清晰，完全工作状态。
「哪个光效。」他问。
顾昀看着那几张色样，心里那点乱七八糟的情绪忽然就定了下来。他仔细看了看，选了一个看起来最温暖又不失明亮的橙黄色调，回复过去：「这个感觉挺好。」
「行。」沈聿回得飞快。
然后那边又没动静了。好像刚才那盒糖和那句谢谢，从未发生过。他们之间，只剩下冰冷的工作交流。
但顾昀看着那句“行”，看着那张专业的小样，再想想口袋里那盒便宜的薄荷糖，忽然觉得，那个叫沈聿的家伙，可能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那么一点点。
至少，他给的糖，挺有用的。
第二天是周六，顾昀难得睡了个懒觉。被阳光晒醒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摸过手机，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他妈打来的。
他挠挠头，回拨过去。
“妈，刚睡醒，怎么了？”
“小昀啊，”他妈的声音带着点担忧，“你爸昨天摔了一跤，腿有点肿，不肯去医院，你过来看看劝劝他吧？”
顾昀心里一紧，立刻坐了起来：“严不严重？怎么摔的？我现在就过去！”
他爸妈住的老城区，离他这儿有点距离。他匆匆洗漱了一下，套上衣服就往外冲，胃药和那盒薄荷糖下意识都揣进了兜里。
赶到父母家，一看，老爸正坐在沙发上，裤腿卷起来，脚踝那儿肿得老高，青紫一片。
“爸！您怎么搞的！”顾昀急了，蹲下去看。
“哎呀，没事没事，”老爷子还嘴硬，“就是下楼踩空了，扭了一下，歇两天就好了。”
“肿这么厉害还歇两天？必须去医院拍个片子！”顾昀不由分说，就要扶他起来。
“不去不去！医院那地方，没病也得折腾出病来！”老爷子倔得很。
顾昀他妈在一旁干着急：“你爸就这脾气，谁说都不听！”
顾昀又是哄又是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顾老师”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老爷子就是不肯松口。
正僵持着，顾昀手机响了。他本来不想接，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沈聿。
他愣了一下。这人还会主动打电话？
“爸您等会儿，我接个电话。”他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沈聿那把独特的、低低的嗓音，背景音很安静，应该是在画室。
“墙面基底不行，要处理。”他开门见山，还是工作汇报模式，“需要先用……”
他语速很快地报了几种基层处理材料和大概的预算增加。顾昀这边正为老爹的事焦头烂额，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嗯……行，需要加钱的话……”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屋里老爸又嚷嚷起来：“我说了不去！谁打电话都没用！”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顾昀心里叫糟，赶紧捂住话筒，朝屋里喊：“爸您小声点！”然后又对电话里解释，“不好意思沈先生，我家里有点事……”
“嗯。”沈聿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你忙。”
说完，电话就□□脆利落地挂断了。
顾昀听着忙音，有点懵。这……就挂了？他是不是生气了？嫌自己态度不专业？
他捏着手机，看着屋里倔强的老爸和着急的老妈，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工作，家庭，哪头都好像一团乱麻。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盒薄荷糖掏出来，剥了一颗塞进嘴里。清凉感再次蔓延开，他定了定神，走回客厅，拿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
“爸，今天必须去医院！没商量！您现在就走不动道了，再不看看，以后更麻烦！”他语气坚决，几乎是在下命令，一边说一边就直接动手扶人。
也许是看他真急了，也许是薄荷糖给了点莫名其妙的勇气，老爷子居然没再激烈反抗，嘟囔着被他和他妈半扶半抱地弄出了门。
折腾到医院，挂号、排队、拍片……一通忙活下来，诊断结果是韧带拉伤，没骨折，但需要静养。顾昀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等把老爸安置好，打完石膏，开好药，再送回家，天都快黑了。
他累得几乎散架，坐在父母家客厅的旧沙发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他妈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憔悴的脸，心疼得直念叨：“看你累的，晚饭都没吃吧？妈给你下碗面条。”
顾昀摇摇头：“妈你别忙了，我歇会儿就走。”
他摸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新的未接来电，也没有微信消息。
沈聿没再打来。
他点开那个绿色的聊天图标，看着最后那条自己没说完就被打断的通话记录，手指动了动，想发点什么过去解释一下下午的失态。
但说什么呢？说我爸摔了腿不肯去医院？说我刚才凶得像个土匪？说谢谢你的糖，让我刚才有点底气？
好像哪句都不太对。
他最终什么也没发，只是把手机屏幕按灭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却照不进他此刻空落落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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