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天涯
期末考试的余威尚未散尽，寒假已至。城市仿佛被抽空了声响，只剩下北风掠过枯枝的呼啸。东方凌岳坐在书房里，面对着一份父亲新拟定的“寒假冲刺计划”，密密麻麻的时间格像囚笼的栅栏。窗外的天空是一种压抑的灰白，与室内暖气的闷热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
李淼的电话是在一个午后打来的，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寂静。东方凌岳迟疑地接起，听筒里传来她带着雀跃又有些紧张的声音：
“东方凌岳！我舅舅在邻市的海边有间空着的老房子，说冬天没人去，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海鸥……就三天！你……要不要一起？就我们俩。”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微响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东方凌岳的心跳骤然加快，握着听筒的指节微微发白。他几乎能想象父亲得知此事后的震怒。但与此同时，一个更强烈的、从未有过的念头破土而出：他想去。他想去看看冬天的大海，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哪怕只有三天。
“……好。”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出发那天清晨，天色未明，霜华凝结在窗玻璃上，开出冰凌的花。东方凌岳只背了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塞了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支深蓝色的钢笔。他没有留下任何字条，只在书桌上那份未完成的计划表旁，用钢笔压着一张空白草稿纸——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在巷口等到李淼。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盛满了冒险的兴奋和一丝不安。“走吧！” 她朝他挥手，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列车在晨雾中启动，载着两个逃离现实的少年，驶向未知的三日天涯。当城市的高楼大厦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覆着薄雪的田野和远处地平线上初露的晨光时，东方凌岳感到胸腔里那块冰封已久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
1 海风与自由
那间老房子坐落在僻静的海岸线上，推开窗就能听到潮汐的声音。冬天的海是灰蓝色的，辽阔而深沉，带着咸腥味的风毫无阻挡地吹来，冰冷刺骨，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三天，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们没有计划，没有目标。白天，他们沿着空旷的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行走，看海浪一遍遍拍打礁石，留下白色的泡沫。李淼会像孩子一样跑去追逐退潮时搁浅在沙滩上的小螃蟹，笑声被海风送出去很远。东方凌岳则更多时候是沉默地走着，感受着海风穿透衣衫的凉意，看着天际线处海天相接的模糊界限，心中那片由规则和期望构筑的坚固壁垒，似乎在潮声中被一点点冲刷、侵蚀。
晚上，他们挤在生着炉火的小屋里，分享着从附近小镇买来的简单食物。李淼会讲她小时候的糗事，讲她妈妈小吃摊上的趣闻，声音像跳跃的火苗。东方凌岳大多时候是倾听者，但偶尔，他也会说起一些碎片化的往事——不是关于成绩和竞赛，而是关于奶奶还在世时，那个尚且有些许温情的家。炉火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似乎不再那么冷硬。
有一次，李淼指着窗外一颗特别亮的星星，说那是她的“幸运星”。东方凌岳抬头望去，夜空如洗，繁星闪烁，是他那个被霓虹灯和题海淹没的城市里从未见过的清澈。他忽然觉得，父亲所规划的那个“必须到达”的顶点，在这片浩瀚星空下，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2 无声的蜕变
这短暂的逃亡，并非只有轻松和欢愉。远离了熟悉的环境和既定的轨道，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悄然改变。
东方凌岳发现，当不需要时刻扮演“优等生东方凌岳”时，他甚至可以和李淼因为晚饭是吃泡面还是下面条而进行一番毫无意义的“争论”，最后以剪刀石头布这种幼稚的方式决定。他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因为看到一只海鸥笨拙地抢走李淼手里的面包屑而忍不住弯起嘴角。
李淼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那个在学校里永远冷静自持、仿佛没有情绪波动的同桌，此刻会因为她讲的一个冷笑话而无奈地摇头，会在海风太大时，下意识地侧身帮她挡住风口。虽然话还是不多，但他周身那种冰冷的隔绝感，正在慢慢消融。
一种平等的、纯粹的关系，在这三天里被迅速建立起来。没有成绩的比较，没有家庭的落差，只有两个少年，共享着同一片海风，同一片星空，和同一段偷来的自由时光。这种体验，像一种强效的催化剂，加速着某种内在的、名为“自我”意识的苏醒。
3 归途与新生
返程的列车上，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是紧张和兴奋，归时则多了几分沉静和笃定。两人都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没有说话，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列车进站，熟悉的城市轮廓再次映入眼帘。走出站台，寒冷的空气夹杂着都市特有的尾气味扑面而来。现实世界的重量，似乎瞬间重新压回了肩头。
“我送你回去。” 东方凌岳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淼看了看他，点点头：“嗯。”
他们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离东方凌岳家越近，那种无形的压力感就越发清晰。终于，那栋熟悉的、气派却冰冷的别墅出现在视野尽头。
就在快到门口时，东方凌岳停下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李淼。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李淼从未见过的、近乎桀骜的光芒。
“这三天，谢谢你。” 他说，“我知道回去要面对什么。但……我不怕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李淼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她看到东方凌岳挺直了脊背，那个总是微微内敛的肩膀，此刻完全打开，仿佛能扛起任何风雨。
“嗯！” 李淼用力点头，眼睛有些发热，“我也不怕！”
东方凌岳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坚定，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他的背影，不再有以往的迟疑和沉重，反而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轻快与力量。
推开家门的瞬间，预料之中的低气压如同实质般涌来。父亲东方弘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沉如水，母亲周岚站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你还知道回来？” 东方弘的声音冷得像冰。
若是从前，东方凌岳会立刻低下头，解释，或者沉默地承受。但这一次，他没有。他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站得笔直，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
“我回来了。”
没有解释，没有道歉。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外出。
那一刻，东方凌岳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已经永远地改变了。那三日海边的阳光和自由，已化作不屈的骨血，融进了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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