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私语与隐秘的关心
十月的风开始带上凉意，吹过校园时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又轻轻落回地面。数学课带来的微妙张力，像一缕若有若无的丝线，缠绕在东方凌岳和李淼之间。
下午的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声响。东方凌岳专注地解着一道物理竞赛题，眉峰微蹙，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里。
忽然，一阵极力压抑的、细碎的咳嗽声从他身旁传来。李淼用手捂着嘴，肩膀轻轻颤抖，脸涨得有些红，显然是不想打扰别人。
东方凌岳的笔尖顿住了。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李淼因咳嗽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上。他沉默地看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件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事——他拧开自己那个银灰色金属保温杯的盖子，倒了小半杯温热的水，轻轻推到李淼的桌角。
动作略显生硬，甚至没有看向她，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李淼愣了一下，咳嗽都止住了。她看着那杯冒着细微热气的清水，又看看东方凌岳依旧紧盯着物理题的侧脸，眼角微微弯起，用气声轻轻道：“谢谢…”
水温恰到好处，缓解了她喉咙的不适。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似乎比热水更暖的，是那份意想不到的、来自同桌笨拙的关心。
东方凌岳没有回应，只是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笔下的公式推导似乎更快了些。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几分钟里，他脑海里演算的并非物理定律，而是“她是不是感冒了”、“喝水会不会好一点”这种完全不属于他日常轨道的念头。
放学铃响，同学们喧闹着收拾书包。李淼从桌肚里拿出那卷透明线绳和那颗掉落的纽扣，有点不好意思地戳了戳东方凌岳的胳膊：“东方凌岳…这个，能不能…教我怎么钉回去？我老是弄不好…”她对自己的手工实在没信心。
东方凌岳看着她手心里那颗小小的白色纽扣和细线，点了点头：“嗯。”
两人留在渐渐空下来的教室里。夕阳透过玻璃窗，将桌椅拉出长长的影子。东方凌岳拿出自己的针线包——依旧是他那种“万全准备”的风格，甚至细心地穿了线。
“给你。”他把穿好线的针递给李淼，然后指了指自己校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从这里，穿过来。”
他的讲解简洁、清晰，就像他解数学题一样，步骤明确。李淼依言照做，动作有些笨拙，但格外认真。
当李淼第三次把线绕成一团乱麻时，东方凌岳叹了口气，声音里却没有不耐烦：“不是这样。”他下意识地微微倾身，手指虚虚地在她校服纽扣位上方比划了一下，“要这样…绕过来，再从原来的孔穿回去，拉紧。”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李淼的校服面料，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比平时近了很多。李淼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眼睫，和他专注地看着她手中针线时的神情。
“东方凌岳，” 李淼忽然小声问，“你怎么会这个？” 这看起来和他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东方凌岳动作一顿，语气平淡无波：“我父亲要求我学会独立处理所有事。”包括这些琐碎的日常技能，不容许有任何疏漏或依赖他人。这话背后潜藏的严苛与孤独，他却只字未提。
纽扣终于被歪歪扭扭地钉了回去。虽然针脚算不上完美，但总算牢固地回到了它应在的位置。
“搞定！” 李淼长舒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低头珍惜地摸了摸那颗失而复得的纽扣，“太谢谢你啦！没有你我可怎么办！”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东方凌岳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也被那笑容照亮了些。他低下头，默默收拾好自己的针线包，嘴角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第二天课间，李淼从书包里神秘兮兮地拿出一个保鲜盒，推到东方凌岳面前。里面是烤得有些焦黄，但形状可爱的卡通小饼干。
“我昨天试着烤的！”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我妈说第一次做算不错了！你尝尝？算是…谢谢你昨天帮我钉纽扣，还有…那杯水。”
东方凌岳看着那盒显然花了心思的饼干，沉默了片刻。他不太习惯接受这样的馈赠，尤其还是“手工”的。他几乎能预见到父亲对此可能投来的不赞同的目光。
但他抬起头，对上李淼那双满是真诚和些许忐忑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伸出手，拿了一块最小的饼干，放进嘴里。
糖放得有点多，烤得也有点过火，但很香。
“……谢谢。” 他低声说，声音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李淼却听到了，笑容更加灿烂：“不客气！你喜欢吗？”
东方凌岳没有回答“喜欢”或“不喜欢”，只是又默默地拿起了一块饼干。这个动作，对于他而言，已是极大的认可和回应。
周五，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随笔，题目是《秋日里的温暖瞬间》。李淼咬着笔杆，思考了很久，才文思泉涌地写起来。
东方凌岳则写得很快，字迹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写的是对季节更替的客观观察和理性思考，没有任何“温暖”的个人情感流露。
交完作业，李淼好奇地凑过来：“东方凌岳，你写了什么温暖瞬间呀？”
东方凌岳合上笔帽：“没什么。就写了天气。”
李淼眨了眨眼：“我写的是你帮我修纽扣的事儿！还有那天数学课…我觉得那可温暖了！”她毫不掩饰地将这份善意公之于众。
东方凌岳闻言，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随即移开目光，语气略显急促：“那种小事…没必要写。” 他内心深处担忧这样的“特殊关注”会引来不必要的注视甚至麻烦，父亲的话语如同阴影般笼罩着他。
李淼却不解：“为什么？明明就很好啊！” 她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东方凌岳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紧绷的侧脸，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就是很好的瞬间嘛…”
这时，前座的孙婷婷忽然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看好戏的表情：“哟，李淼，随笔写你同桌啊？怪不得最近你们俩话那么多。” 她的目光在东方凌岳和李淼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几分探究。
东方凌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气压降低。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情似乎正在发生。
李淼却像是没察觉到东方凌岳的不安，或者说，她察觉到了，却选择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回应。她扬起下巴，对着孙婷婷说道：“对啊，写我同桌乐于助人不行吗？东方凌岳就是很好啊！”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维护。
孙婷婷被噎了一下，撇撇嘴转了回去。
东方凌岳惊讶地看向李淼，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反驳和维护自己。那一刻，心里因可能被议论而产生的焦躁，奇异地被这句话抚平了不少。他甚至注意到，李淼别在刘海上的那颗草莓发卡，因为刚才激动的动作微微歪了一点。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密的秋雨。没带伞的同学挤在走廊里，商量着怎么走。
李淼看着雨幕，正要从书包里翻找看有没有带伞，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却无声地递到了她面前。握着伞柄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她愕然抬头，对上东方凌岳平静的目光。
“你呢？” 李淼问。
“我有人接。” 东方凌岳言简意赅地回答。事实上，他习惯性地会多带一把伞，以备“不时之需”——这是他父亲要求的“万全”准则之一。但今天，这个准则第一次被用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谢谢！” 李淼接过伞，笑容在雨天的昏暗光线下依然明亮，“那你明天记得来找我拿哦！” 她撑开伞，跑进雨幕，又回头朝他挥了挥手。
东方凌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中，才走向校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车内，父亲东方弘正等着他，表情是一贯的严肃。
车缓缓驶离校区。东方凌岳的目光掠过窗外，忽然定在路边——李淼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撑着他的伞，停在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前。她买了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小心翼翼地用纸袋包好，塞进书包，脸上带着满足又有点鬼祟的笑容，仿佛藏了一个温暖的秘密。
东方凌岳立刻收回目光，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他猜测，那个烤红薯或许是带给他的？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细微的暖意，甚至冲淡了些许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闷。
他低下头，掩饰住眼底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秋雨淅沥，敲打着车窗。车内的世界依旧冰冷规整，但车外那个撑着黑伞、书包里揣着一个热红薯的女孩，和她所带来的种种“意外”，正一点点地，试图融化他周围无形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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