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礼的微笑温润如玉，仿佛一位等待故友的谦谦君子，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却翻滚着秦决在望远镜中都能感受到的、猎人般的审视。
这条关于丝绸领带的短信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秦决脑中紧绷的弦。
崔九，这个名字他曾在尘封的卷宗里见过——十五年前那场孤儿院大火的唯一“幸存”教工，后因精神失常被送走，从此销声匿迹。
一个本该是受害者的人，为何会与如今的拍卖行老板产生交集？
这领带，是信物，还是某种宣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将苏辞月包裹其中。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萧砚礼身后阴影处投来的至少三道隐晦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他的后颈。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萧先生客气了，是这件藏品自己会说话。”
“哦？”萧砚礼发出一声玩味的轻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走向一旁的会客区，“愿闻其详。苏先生能从满场仿品中一眼看中它，并用‘古匠流’的手势让那两位‘同行’知难而退，这份眼力，可不像普通的‘自由匠人’。”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苏辞月心中炸开。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身份，甚至连“古匠流”内部的秘语都了若指掌。
他没有停步，跟着萧砚礼坐到一张紫檀木茶台前，目光落在桌上那只已经取出的青铜残片上，答非所问：“萧先生的拍卖行，藏品的确……与众不同。这修复手法，鎏金层下的‘S’形回旋裂痕，是为了锁住青铜内部的应力，寻常匠人只会越修越裂。能做到这一点的，据我所知，除了家师，再无旁人。”
他将“家师”二字咬得很重，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在警告。
萧砚礼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茶香氤氲，却无法驱散半分寒意。
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令师的确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性子太硬，总想用一身手艺去‘修正’一些本就该存在的‘规矩’。他没教过你吗？有些东西，不是残了，而是它本就该是碎的。强行拼凑，只会伤到自己。”
这番话无异于承认，他不仅认识自己的师父，甚至对其失踪的内情了如指掌。
那句“你师父教你的，不该用来挡路”的威胁，此刻在耳边回响，变得无比清晰。
苏辞月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滚烫的液体让他的指尖恢复了些许知觉：“规矩是死的，手艺是活的。我师父只教过我，身为匠人，当敬畏每一件器物背后的真相。”
“真相？”萧砚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腹前，一种掌控全局的悠然姿态，“真相是，这件‘战国刑具残件’，今晚过后，就属于苏先生您了。您随时可以带走，我们绝不阻拦。”
这是一个陷阱。
苏辞月很清楚，一旦他带着这块烫手山芋走出云庐拍卖行的大门，他将立刻成为多方势力追杀的目标。
这块青铜残片不是一件古董，它是一个坐标，一个信物，甚至是一把钥匙。
萧砚礼的目的，不是交易，而是要将他推到台前，成为一个新的“执棋人”，或者说……弃子。
与此同时，对街咖啡馆内的秦决正面临两难。
他不能暴露，却又必须向苏辞月传递“领带”这个关键信息。
他飞速思考着与苏辞月之间预设的紧急联络方案。
有了！
他将镜头拉到最大，对准拍卖行门口一辆黑色轿车的反光镜，用自己手机屏幕的瞬间闪光，按照约定的频率，快速敲击出三个短信号——“九”。
这是他们之间最简单的暗号，代表最高级别的危险，且源头与旧案有关。
会客室内，苏辞月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窗外远处那转瞬即逝的微光。
他的心猛地一沉。
九？
崔九？
他几乎是瞬间将领带、孤儿院大火、师父的失踪以及眼前的萧砚礼串联了起来。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语气平静地说道：“多谢萧先生款待。东西我心领了，但规矩不可废。我需要回去准备专业的封装设备，明天一早再来取。毕竟是两百五十万的宝贝，不能有任何闪失。”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既符合他“专业匠人”的身份，又能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缓冲时间。
萧砚礼似乎并不意外，他微笑着起身相送，那双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当然，苏先生是行家，我们自然要尊重专业。门口已经为您备好了车。”
走出大门，一辆车果然停在台阶下，司机正恭敬地拉开车门。
苏辞月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萧砚礼的目光像芒刺一样钉在他的背上。
他坐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辆平稳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疯狂回放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被替换的监控探头，蛇首纹身的守卫，“审判之眼”的屏风，那句致命的警告，老陈的摩尔斯码，秦决的闪光信号，以及萧砚礼那条用古法绞缬染成的丝绸领带。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块破碎的拼图，散乱而致命。
它们指向一个共同的核心，一个被尘封了十五年、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庞大和恐怖的深渊。
孤儿院的献祭，灰鼠的死，师父的失踪……这一切都不是孤立的事件。
车辆穿行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城市的喧嚣透过车窗传来，显得格外不真实。
苏辞月知道，他刚刚从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上走下，但真正的对手甚至还没有完全露出真容。
今晚获得的信息量太大，太驳杂，充满了误导和陷阱。
这些噪音干扰着他的判断，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将所有碎片重新拼接、解读，找出那条唯一通往真相的路径。
在天亮之前，他必须完成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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