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浑浊的眼球动了动，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掸掉一件陈年旧衣上的灰尘。
半小时后，江城殡仪馆的地下停尸房，刺骨的寒意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三人的鼻腔。
值班的守夜人是老陈以前在监狱里带过的一个小子，如今人到中年，看到老陈，先是惊愕，随即毕恭毕敬地递上一根烟，什么也没问，便领着他们走向最里面的冷柜。
吱嘎——
编号A047的冷柜被拉开，白色的冷雾升腾而起。
躺在里面的男人约莫五十来岁，面色灰败，身形瘦削，正是清洁工周德海。
从表面看，他没有任何外伤，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符合“突发心梗猝死”的结论。
苏辞月早已架设好便携式光谱扫描仪，一束淡蓝色的光线缓缓扫过周德海的头部。
秦决则戴上无菌手套，目光锐利如刀，紧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
当光束移动到死者后脑枕骨位置时，屏幕上一个微小的红点开始急促闪烁，蜂鸣声尖锐而刺耳。
“找到了。”苏辞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
她指着屏幕上的一处异常波形，“脑组织有轻微电灼伤，电流入口极小，集中在一点。这绝不是意外，而是精准的手术。”
秦决不再犹豫，接过老陈递来的微型切割器，动作稳健利落地在周德海的后脑操作起来。
细微的骨屑飞溅，金属摩擦骨骼的声音在寂静的停尸房里显得格外瘆人。
几分钟后，他用镊子从枕骨下方一处几乎与骨骼融为一体的凹槽里，夹出了一枚比米粒还要小的金属芯片。
芯片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像一只蛰伏的毒虫。
苏辞月立刻将芯片接入解码器，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无数行代码如瀑布般刷过屏幕。
老陈和秦决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小小的光幕。
终于，画面稳定下来，出现的内容让在场的三人瞳孔骤然紧缩。
那不是什么机密文件，而是一张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图谱，一张用血缘和婚姻编织的巨网。
图谱的中央，是“M.S.”这个神秘的代号，从它延伸出的每一条线，都连接着一对新人的名字和照片。
近五年来，江城所有头面人物的联姻记录，竟全部囊括其中。
每对新人的档案下方，都附有一份电子协议的扫描件，协议内容惊人地一致——“以婚姻为契，自愿为秩序之存续，牺牲至亲一人。”
秦决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名字，□□，法院院长，甚至包括他那位一向以铁面无私著称的直属上司……每一个名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他盯着屏幕，声音因极度的压抑而变得沙哑：“他们在用婚姻编织一张永远无法被法律触及的网。”
“没错，”苏辞月点头，脸色同样凝重，“所以光扳倒赵承业根本没用，他只是这张网上的一颗棋子。真正的‘法官’，是那些从未露面，只是默默缔结契约的人。”她指尖轻点，调出了图谱上最新的一笔记录。
赵承业的女儿赵思语，与江城政法世家李家的长子，婚期赫然就在三天后。
而那个仪式地点，让秦决的呼吸猛地一滞——城郊废弃的“晨光孤儿院”，正是当年所有账本被付之一炬的地方。
就在这时，苏辞月从芯片残留的数据碎片中，成功修复了一段极短的音频。
沙哑的电流声过后，一个经过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响起：“……新的祭品已经备好，只等‘天平燃火’。”
“天平燃火……”老陈浑身一震，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尘封的记忆，他喃喃道，“我听监狱里一个老家伙提过，江城地下世界有个传说，每隔二十年，‘审判之眼’就会重启一次，重启的仪式，就叫‘天平燃火’。算算日子，那天……正好是二十年一轮回的节点。”
三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冰冷而决绝。
这个用联姻和牺牲构筑的“秩序”，其根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要黑暗。
他们连夜制定了计划。
秦决利用职务之便，以“新郎远房亲属探视”的名义申请了一张旁听婚礼的通行证，得以混入内场。
苏辞月则动用了她另一个鲜为人知的身份——顶级古董修复师“夜莺”，伪装成负责修复仪式上重要陈列品的技术人员，这个陈列品，正是那座被称为“天平”的古老铜塑。
老陈则负责外围接应，并携带大功率信号阻断器，确保婚礼现场的任何信息都无法通过网络直播出去。
临行前夜，暴雨倾盆，像是要将整座城市的罪恶冲刷干净。
秦决将一枚纽扣大小的录音笔递给苏辞月，声音低沉：“这里面有我们所有的发现。如果我没能出来……至少让真相活着。”
苏辞月却看也没看，直接将录音笔塞回他的西装内袋，指尖在他的胸口轻轻一点，眼神亮得惊人：“不用。这次，我们一起站在阳光下。”
婚礼当天，暴雨未歇。
废弃的孤儿院被重新装饰，显得诡异而华丽。
两人站在锈迹斑驳的围墙外，遥遥望着灯火通明的大厅，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冰冷刺骨。
无数豪车悄无声息地驶入，宾客们衣着光鲜，表情肃穆，仿佛不是来参加一场婚礼，而是一场庄严的献祭。
秦决望着厅内摇曳的烛火，低声问：“你恨他们吗？”
苏辞月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厅中央那座巨大的天平雕塑上，眼神幽深如海。
“我不恨。”她轻声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秦决耳中，“我只是要让他们知道——当年那个本该在火海里烧死的孩子，现在，成了执刀的人。”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大厅中央那座古老的铜质天平雕塑突然亮起妖异的红光，两簇火焰无声无息地从天平的托盘中燃起，顺着悬挂的铜链缓缓向上攀升。
紧接着，屋内传来数百人整齐划一的宣誓声，那声音汇聚成一股阴冷的洪流，穿透雨幕，直击人心：
“以婚姻为契，以牺牲为名，永恒秩序，永续不灭！”
秦决的拳头瞬间握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不再隐藏，深吸一口气，迈步向那扇通往地狱的华丽大门走去。
真正的审判，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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