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无助的呓语仿佛渗入了镜屋的每一寸肌理，与冰冷的镜面共振。
秦决站在投影仪前，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将那份实验日志的最后一页反复定格。
模糊的印章轮廓，像一个烙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在他脑中不断放大、旋转，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形状。
他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那股源自影像的寒意并非全部，还有一丝更切实的冰冷，正从脚底的金属地板丝丝缕缕地传来。
他猛地蹲下身，无视了地面的积灰，用袖口用力擦拭着脚边一处毫不起眼的金属接缝。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那条纤细的缝隙边缘，呈现出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微划痕，以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点为中心，呈放射状向外扩散。
这不是拼接时留下的工艺痕迹，更像是被某种工具反复撬动过的证明。
“这不是装饰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是活门。”
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老陈，闻言，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一跳。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上前，从陈旧的中山装内袋里掏出一把样式古朴的铜制探针。
那探针细如牛毛，顶端却带着一个精巧的弯钩。
老陈半跪在地，将探针熟练地探入金属缝隙，手腕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轻轻一旋，一拨。
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嗒”，他顺势一撬，那块看似与地面融为一体的金属板，竟带着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向上倾斜。
一股混合着霉味与消毒水气味的陈腐空气，从敞开的洞口扑面而来。
黑暗的背后，是一条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行的阶梯通道。
苏辞月一直静静地看着，直到此刻，他才缓缓开口，清冷的目光落在秦决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你比我想象中更快找到入口。”他的话语里没有惊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秦决没有回应，只是率先踏入了那片黑暗。
三人沿着陡峭的阶梯向下，空气愈发阴冷潮湿。
通道的墙壁从金属质地转为粗糙的混凝土，冰冷刺骨。
每隔大约五步的距离，墙壁上就嵌着一盏应急照明灯，正执着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将三人的影子在狭长的空间里拉扯、扭曲。
秦决的目光扫过墙壁，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墙上用红漆喷涂着一个个数字编号：“703”、“704”、“705”……这串数字他无比熟悉，它们与他从警方档案库里调阅出的那份二十年前城南精神康复中心的建筑分区图纸，完全吻合。
这里，曾是康复中心的B区病房。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钢制密闭门。
门上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老式的机械转盘密码锁，上面并列着三组转盘，意味着需要三组联动密码才能开启。
这是一种早已被淘汰的安保措施，但其复杂的机械结构，在没有密码的情况下，暴力破解几乎不可能。
老陈凝视着那锈迹斑斑的锁芯，浑浊的眼神里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良久，他突然伸出干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尖在冰冷的转盘上飞快拨动。
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
当他输入最后一串数字“19870612”并按下确认键时，门锁内部传来“咔”的一声脆响，锁芯明显地松动了。
秦决皱紧了眉头，心中的疑惑达到了顶点：“你怎么会知道？”
老陈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天……火灾发生的那天，是我值班。火警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往外跑，我看见一个孩子，浑身是血，从B区的通风管道里爬了出来。可是第二天的事故报告里，却说B区的所有人……无一生还。”
他的话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被尘封了二十年的恐惧与愧疚。
就在这时，一直背对着他们的苏辞月缓缓转过身。
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门框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那痕迹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那道抓痕，是我留下的。”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千层波澜，“他们准备放火烧掉实验室之前，我用石块在墙上写了‘K=钥匙’。”
K，King，红桃K。钥匙。秦决的心脏猛地一沉。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更为浓烈的福尔马林与电子元件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内的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仿佛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坟墓。
脑电监测仪、多通道药物注射泵、一排排贴着标签的录音磁带柜……所有设备都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某个瞬间。
秦决没有浪费时间，他逐一检查着这些尘封的设备。
终于，在一台老旧的塔式电脑主机背面，一张翘起的设备标签下，他发现了一行用圆珠笔写下的、几乎褪色的小字：“S备份路径：/moon/shadow/log_07”。
Moon Shadow！月影！
秦决心头剧震，这个路径命名，与他一直在追踪的那家神秘的“月影咨询公司”（Moon Shadow Consultancy）不谋而合！
他立刻想起周叙此前提供给他的，关于□□在特殊环境下异常代谢的数据模型。
他冲到旁边一个半开的档案柜前，飞快地翻找起来，很快，一份代号为“夜莺”的实验报告被他抽了出来。
报告内容与周叙的数据完全吻合，项目主旨清晰地写着：测试特定生物毒素对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患者进行记忆清除与重塑时的增强作用。
报告的最后一页，附录着一份样本名单，上面只有一个代号：S-07。
唯一成功样本。
秦决猛然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苏辞月。
他瞬间明白了。
苏辞月根本不是单纯的受害者，他就是当年那个唯一的成功实验品！
他那匪夷所思的伪装能力，甚至可能存在的多重人格，极有可能就是药物诱导与极端心理训练共同塑造的产物！
似乎是感受到了秦决的目光，苏辞月缓缓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早已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七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围站在一起的合影。
他指着其中一个面容温和、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那人胸前的名牌上清晰地印着两个字母：“L.M.”。
“林默，”苏辞月低声解释道，“我的主治医师。也是整个康复中心里，唯一一个教我‘如何在疯人院里扮演一个正常人’的人。后来，项目终止，他失踪了。等我再在新闻上看到他时，他已经成了市政厅的顾问。”
林默！
秦决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他此前秘密调取的那条“夜莺项目”可疑资金链的最终接收人名单上！
一条完整的、跨越二十年的罪恶链条，在这一刻终于连接了起来。
他立刻掏出手机，准备联系林砚，让她立刻对林默展开背景深挖。
一只苍老的手却闪电般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用公网通讯。”老陈的声音压抑而急促，“从我们进来的那一刻起，这里的信号就应该被物理屏蔽了。任何通讯尝试，都会触发警报。”
话音未落，头顶那盏唯一亮着的应急灯突然开始疯狂闪烁，忽明忽暗。
与此同时，墙角的通风口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械运转声。
苏辞月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刀：“晚了。有人启动了远程监控和清除程序。”
“走！”秦决当机立断，一把拔掉电脑主机的电源线，用外套暴力撬开机箱侧板，将那块承载着一切秘密的硬盘拆下，死死地塞进自己的风衣内袋。
三人转身冲出房间，沿着来时的通道向回狂奔。
身后，那扇厚重的铁门正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似乎在启动某种自毁装置。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通道入口时，来时的阶梯尽头，一道刺目的红光来回扫射——自动红外报警系统被激活了！
连接着活门的闭合装置发出沉重的齿轮咬合声，那块金属板正在缓缓下落。
“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老陈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拆下墙壁上一段固定的铁质水管，怒吼一声，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死死卡进了门轴下方的齿轮组中！
“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几乎要撕裂耳膜。
闭合机制被强行阻断，为他们争取到了最后不到两秒的空隙。
三人连滚带爬地冲出暗门。
就在他们身体完全离开通道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爆炸声，一股灼热的气浪将他们掀翻在地。
回头看去，整个地下通道的入口已经被某种速凝水泥彻底封死，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地下室内，一片狼藉。
秦决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因缺氧而阵阵刺痛。
他感觉到手里的硬盘冰冷而坚硬，那是他们唯一的战利品。
雨势不知何时已经骤急，窗外电闪雷鸣。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幕，瞬间照亮了室内。
光影中，秦决看到苏辞月正缓缓站起身，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用右手尖锐的指甲，在湿漉漉的掌心上，用力刻下了两个字母：“M.S.”。
他抬起眼，漆黑的瞳孔在闪电的映照下，亮得惊人，直直地望向秦决：“现在你知道了，我不是唯一戴着面具活下来的人。而你一直在找的那个真正的‘红桃K’，它从来不在剧本里，也不在死人堆里——它在活着的人心里。”
窗外又是一道惊雷炸响。
秦决握紧了怀中的硬盘，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仿佛有了温度。
他知道，今夜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这块冰冷的硬盘，便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亦或……是打开另一个潘多拉魔盒的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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