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嘀嗒。嘀嗒。
冷汗顺着年轻人的脸侧流下,在地上积成一小片水洼。
阴冷的湿意如蛇般攀上索的小腿,长时间的束带使他失去了对自己双腿部分的感知,错乱的神经令他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在疼,还是沉浸在了能把人逼疯的疼痛幻觉中。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最难过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难看的场景和痛苦如水一样流走了,只剩下被迫经历这一切的人留在原地承担后果。
丑陋的哀求和挣扎都已被尝试,最终被验证的却只有自己的无力和弱小。
索盯着自己头顶的天花板,他的脑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想,几分钟后,他逃避的思绪才重新开始黏稠地转动。
失败的废物。被碾碎的虫子。
索松开自己颤抖的手指,如今他连捏起一个拳头都做不到。
那些他咬着牙流着汗一点点积攒的身体力量,那些结实有力的肌肉,那些他练习过成百上千次后才形成的身体记忆……都不复存在。
索也很意外自己到了现在的地步竟然还能奇异地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也或许是因为极力想要守住的东西都被无情碾碎了。
索微微偏头,模糊的视力让他看清了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不远处的人——洛特。
他想起来自己是见过这个人的,在维奇7号。
那位拜访巴利兹的客人就是在这个手术室里被别人尊称为洛特先生的家伙。按照巴利兹他们的说法,他也是律师维克罗的朋友。
朋友……吗?
索的头因为脱力重新砸回手术台上,他的眼睛因为无影灯的光亮而微微闭上,这个词出现的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加里的身影。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而已,索知道加里不可能阻止所有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在一切开始之前,在他的神经、肌肉和血管还完好无损之前,那位所谓的洛特先生就用带着戏谑的声音对他说:
“你比我想象中挣扎得还要厉害,想拖时间?是不是以为乌利亚家能救你?别做梦了,他们自顾不暇。包括你的那位朋友,加罗德·乌利亚。”
他没期待有什么人能来救他,索已经习惯独自陷入危机。他像被逼入角落的困兽爆发出平时难以想象的力量,掀翻了那些牵制他手脚的人。他从人群的包围中冲出去,像无畏的子弹射向他不公的命运。
索的脚底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带着疼痛的血色。
他以为他能逃出去。
直到他在路的尽头碰到一个面色冷峻的男人,那个人堵在他逃跑的前方,挡住他的生路。男人冷漠地注视着索,在他身后是一时停住动作的手下。
索听到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冷漠地说:“拖回去。”
这句简短的吩咐决定了索之后的命运。
只是稍微的停顿,那些黑暗中的手臂就重新缠绕上他的身体,如同蜘蛛捕食猎物,索被密不透风的蛛丝勒出血痕。
细长的针管戳进他的脖颈,而他只能无力地伸手,轻轻触碰近在咫尺的光亮,然后重新被拉回恐怖的深渊——
索是痛醒的。
右手腕和左脚连接处的锐痛感使他的大脑产生了一瞬间空白。他试着活动自己的四肢,但他却像是失去了它们一般使不上力。
他像条鱼似的被牢牢固定在案板上。索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剥离自我意识在疼痛中的浸泡,他迫使自己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分析他的处境。
他忍着剧痛去细细感受自己的身体。
他的手指无力地瘫在手术台上,他无法调动它们,后腰处的皮肤传递了缓慢浸湿的感觉,那不是他汗,是他的血。大量的血。他的手腕像是被一条细细的绳子捆住一样,淤堵的组织液让他的手腕像是一个被吹满气的环形气球。
被冷汗布满的他的头依然以一个固定的角度被困在手术台上。
他看不到自己的惨状。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肌腱断裂。
交错的手术刀不时响起轻微的咔嚓声,他的神经与肌肉组织被切断。
疼痛逐渐变得麻木,他意识到疼痛在逐渐减退,事情变得不那么难熬,但那也同时宣告了一个坏消息:他的神经断裂了。
索倔强地睁着自己的眼睛,直到蒙着脸的执刀人发现清醒的他。
他们之间对视了一秒钟。
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秒钟后,索的脊椎里被推进了一整管药物,紧接着他的脖侧传来了熟悉的疼痛,他再次陷入昏迷。
注射完毕的针管被拔出来丢弃在一边,索的视线聚焦在上面,赶在昏迷之前,他看清楚了那上面的药品名称。
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那是一种早已在民间被禁止的药品,能够在细胞层面上改变接受体的状态。通常会被应用在刑讯中,不过它也有另一个作用:损坏接受体的基因链条。
在这个基础上,配合人为操作,接受体就会有一定概率能够触发样本损坏,变成无法被记录生物信息的“幽灵”。
索没想过在学校里学到的边角料知识会有一天在自己的身上应验。
教科书上说过,样本损坏发生概率极低,多数实验体无法承受该过程的五级疼痛。相关研究现已被人道主义终止。
但显然,凡是被记录被发现的方法总在大多数人不为所知的角落里持续使用。
索亲自感受着什么叫做“多数实验体无法承受该过程的五级疼痛”,连药物都无法缓解的痛苦被毫不留情地施加在他身上。
这是一场酷刑。一次无可辩驳的虐待。但索依然不明白自己遭受这一切的缘由。
或许唯一能宽慰他的事实是他熬了过来,他活了下来,在经受非人的痛苦之后。
然而这样的“成功”,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索彻底将眼睛闭上了,他不想再看到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
年轻的索在简陋的手术室里绝望而平静地闭上眼睛,同一时间,多年后面目全非的索在实验室的冷却液里恢复意识。
伴随他苏醒的是实验室里吱哇乱叫的仪器报警声。
……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冷静的人。
“理智、客观、中立,不会为打翻的牛奶哭泣,擅于寻找最优解。”
哈!你怎么知道我复述了一遍教授当年对我的评价?
不过其实我还有后半句没有告诉你。
“但他的性格里充斥着不稳定,如同走钢丝的杂技演员,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悲惨的境地。然而我们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一个看起来性格古怪的……怪胎。”
嗯……是的,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个老教授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态。
你问我是否伤心?
哦,不不不。我只是在回忆,我想不起来那个老教授的名字了,或许是因为他死了。你知道的,我向来记不住死人的姓名。
你会谴责我对于死亡这件事显得没那么有礼貌吗?
好吧,脆弱的家伙,那么我必须得说,这世上可有太多事比死本身要可怕多了。
你要我举个例子?
我有一吨的证据!
不过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就是被塞进耳机里的惊吓,以及,被别人肆意窥视记忆的惊悚。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你要哭了吗?哦,千万别。重头戏还没开场呢。来吧,听着点。
嘿——嘿!
哦,我忽然开始怀念有手能打响指的时候了。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索·斯特林的独家剧场!
这里上演什么?
上演一场绝妙的喜剧!
哦,看看吧!都来看看吧!
来看一个愚蠢的人!看他绝望的生活!然后尽情地笑吧,笑吧!
哈哈哈哈。
这一切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极了!
一个专门为他搭建的戏台!一个剧场!
一场生动的演绎!我们保证这里所有的登场人物绝对真实!
哦你问为什么?
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索·斯特林这个倒霉家伙的亲身经历!
瞧瞧你,那是什么怀疑的眼神。
好吧,好吧,出于对严谨的考量,我得在那之前加上一个限定词:大部分。
猜猜修改蓝本的编剧是谁?
哦,你肯定会很惊讶。因为那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加里·伯德!
什么?你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哦,可怜的家伙,你已经落伍了。
你怎么会不认识这颗闪亮的新星,完美继承伯德将军一切的加里·伯德呢?
连天上的星星都是绕着他旋转的。
所有人、任何人和他相比都会发现自己的黯淡。
除了我。
……这时候你怎么不开口问问我为什么了?
好吧,你很了解我,你知道就算不发问,我也会说出答案的。
答案就是——我不是人。
哈哈。这看起来像个冷笑话。
但你肯定笑了吧。我打赌你笑了。
我的两个脑子都告诉我你笑了。
两个脑子,是的,这不是比喻,这是绝对的写实。
我是说,拜托,除了我谁还能同时经历两段人生?
……哦天,别走别走!这可不是天赋异禀的老套桥段!
我发誓这绝对不是炫耀,我也不会因此在数学考试里拿到200分!
我需要你,真的,我发誓。
即使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观众?是的!即使你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我也需要你。
不过说真的,你应该有点耐心。
你难道不好奇我的现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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