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好吧,“我的现在”,真难想象有一天我会真的用到这个词。
别露出这种被恶心到的表情。停。我不会再用这个词了。
你完全不在乎我现在到底怎样是吧?好吧,我应该明白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你或许会想知道“编剧”在做什么吧?
不感兴趣吗?
你又忘记了,那可是没人会不感兴趣的加里·伯德,世界的中心,哈!
没有,我没有在嘲讽他。那只是个无伤大雅的语气词。
我在讲废话?不,完全不是。
说真的,你应该学会欣赏我的幽默。你绝对找不到像我一样乐观的人了,尤其是沦落到这种地步之后。
不,我没有生气。但当然,我承认那也不是开心。
我只是有些迷茫,加上些疲惫,再点缀上一丝无奈。
……这听起来像不像在调制一杯金菲士?
金酒的基底,苏打水加上些柠檬汁和糖浆。
不过这里没有清甜的酒精,只有冷硬的实验室冷却液的味道灌入每一个吸收的孔隙。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我是说,和另一份记忆中的索·斯特林相比,我在这个实验室里仅仅待了半小时。罩在我头顶的布料不知什么时候被移除,隔着透明容器,我能很清楚地看到相距不远的加里·伯德。
他看起来……老了。
我不是说那种值得被用敬称的衰老。而是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加里·伯德相比,他看起来不再年轻。
当他闭着双眼安静地待在这间实验室里时,他的身上不再出现独特的倨傲气质。反而令我从他的神情中察觉些许疲惫。
半个小时前,我肯定不会相信自己会有天这样细致地观察加里·伯德。
但命运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那段于我而言全新的身临其境的记忆,让我现在很难面对他说出几句刻薄话。
我依然为自己的记忆被搅得一团糟而感到愤怒,但却又诡异地在其中感到一丝欣慰。
……欣慰!
天啊,看看我现在的用词。简直像块甜得发腻的棉花糖。
或许,我是说,或许。
如果这段被捏造出来的模拟记忆是真的,我真的在那个该死的新罗51区率先遇到了伯德,我真的在被伯德将军发现身份前就考进了中央军校……
那也许索·斯特林真的会变成一块柔软可爱的粘腻的棉花糖。
但那也只是,或许。
事实上,我依然是我,我依然是那个不够幸运版本的索·斯特林,没有伯德,没有好心人,没有好运也没有意外。
哦,千万别对我发出这种惋惜的声音。
我一点都没觉得遗憾,真的。千真万确。
难道你要让我去羡慕那个蠢得冒泡的家伙吗?
拜托,你看看他,他现在甚至会开始因为自己室友不小心碰到自己的手指而感到脸红!
显然,他是个蠢货!
不,我当然没有骂自己,小索·斯特林是小索·斯特林,我是我,我分得清,就算他是以我记忆蓝本诞生的家伙也一样。
而且我很清楚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在我面前只是一个渺小的倒霉蛋。他以为的幸运巧合其实只不过是命运暗中标好的价码……这句话可真熟悉,但我想不起是谁的格言了。
无论如何,小索·斯特林最终会走上他该走的那条路,就算有再多的意外也没用。毕竟,他的人生是我过往的剧本改编的。
加里·伯德或许能帮他修改一些细节,但他依然无法抵抗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因为那是我和这个幸运的索·斯特林都必须要经历的,如果加里·伯德企图得到他想要的信息,那么小索·斯特林就必须遭遇他人生中的背叛和痛苦。
那确实是一段难捱的日子,我不太想回忆了。小索·斯特林会慢慢发现所有的真相,但我不愿意再次旁观那些过程。
事实上,加里·伯德的出现也改变不了太多。
你看,我的苏醒就说明了一切:小索·斯特林承受了极端痛苦。
你指责我一直在卖关子?
哦不,事实上,我只是在通过讲一些废话来转移注意力。
你尝试过两只眼睛各自观赏两部电影吗?那正是我现在的感觉。
如果我不做点什么或者想点什么,哪怕只是在脑子里和自己说说话,我的注意力和感受力就要被另一块“屏幕”吸引走——想都别想!我绝对不可能再去经历一遍清洗生物信息的过程!
天。即使是现在,想想这个词我的上下牙都忍不住打颤。
虽然变成一个无法被追踪的幽灵什么的很酷,或者说,很有用,但那也仅限于我炫耀和摆谱的时候:“嘿,瞧瞧吧,这里有个做过生物清洗的狠人。”
不过实际上,我并不是个天生强悍的家伙。至少,我不是那种乐意做生物清洗的疯子。我本人授权同意进行生物信息清洗的文件是一场骗局。
关于这点,要我说,上位者总能想法设法地得到他们想要的不是吗?
所以我无力反抗。那个幸运版本的索·斯特林也一样。
我们习惯忍耐,直至忍受也无法承载的终点。
高温过载的警报声消失在缓缓排出的冷却液里,仪器运作重新回归正常。
承载我的芯片在缓冲泡沫里被膨胀起来的气泡顶着翻了个身,我再一次被推向了加里·伯德的方向。他在不清醒的时间里也紧皱着眉。
或许加里他也同样习惯了忍受,在无人所知的光鲜亮丽之外。
……啊。我肯定是被小索·斯特林那家伙的情绪影响了。
加里·伯德这样的天之骄子永远轮不到我这样的人来可怜。
那太可笑了。
他人生的起点站在我穷极一生也无法抵达的终点。
甚至,连我人生的终点都由他亲手铸就。
虽然情有可原,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只是在追捕嫌犯,但……他的确亲手了结我的性命,以及那之后或许还会拥有的未来和可能。
我因他终结了我的疲惫而感到感激,又因他的狠厉而心情复杂。
在这之外,我或许依然对他保持怨恨和些微嫉妒。
半个小时前,我责怪命运未曾眷顾我的愿望,而现在,我似乎又觉得这样的落幕于我而言是一种……
奖赏?
不,我无法认同被夺走的未来。
安慰?
用被搅乱的记忆和不被征询意见就被拉回现世的冤魂?
嘲弄。
这是命运的嘲弄,如果我现在的形态还能算得上是活着的话。
它注视着我,压迫我,夺走我,碾碎我。
然后再从一地碎屑里捡起我,捧着我,看着我。
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命运问我,带着它顽劣的好奇。
而这命运的名字,叫做加里·伯德。
你终于感到困惑了是不是?
我原本也曾陷入如你一般的心情,直到后来,我终于理解我所存在的意义。
这个意义与加里·伯德密不可分。
因为我本可以是加里·伯德。
……
我的意思是,我本可以是。
你或许已经做好准备听有关于我的故事,但那些不过是老掉牙的秘密。
那不是个漫长的秘密,我甚至可以只用一句话就讲清楚。
——它无关邪恶的秘密,有的只是一个被放弃的孩子。
与所有庸俗故事的开端相同,一个大家族因为对手的攻击遗失了孩子,出于种种考量,他们最终决定用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替代那个被他们放弃寻找的孩子。通常情况下,那个孩子会死去。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
他给自己起了新的名字,并且活了下来。甚至,他靠自己走到了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地方,他认识了那位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养子,即使他们在刚开始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但他们终究站在了同一个地方。而这个事实令某些人感到了恐慌。于是厄运降临。
最开始,我其实并不清楚这背后的真相。
我只是以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珍贵的机会,一次晋升的可能。那些从没有正眼瞧过我的教官忽然变得和蔼可亲,他们笑眯眯地认可我的努力和成绩,愚蠢的年轻的我就这样落入陷阱。
一个困难的但我肯定能完成的卧底任务。
从字面意思上看,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诡异,但当时的我却信以为然。让我想想他们当时是怎么说的:“斯特林,我们看重你。”
他们确实很“看重”我,出于这种看重所以让我接受了生物清洗。
而这一切为了尊贵的伯德将军,他永远伟岸,永远伟大,永远正确,他永远都不能有一个劣迹斑斑的亲生儿子。
他可以在那之后终于想起见我一面——反正我浑身上下也找不到证明和他亲缘的证据,他终于可以伪装起慈父的模样,告诉我一切迫不得已,告诉我什么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我依然记得那种感觉。
他编制了一个过于美好的幻梦,一个让我忍不住沉溺的幻觉。
当我在新罗51区被那些醉鬼嘲笑没有父亲的时候,当我孤身站在如纳维卡街头孤立无援的时候……那些绝望与找到父亲的惊诧融合成一种令我陌生的温暖心情。
“爸爸。”我甚至开口这样称呼过他。
那时候伯德将军的眼睛里闪烁的是感动还是算计呢?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他宽厚的手掌拍过我的背,我沉溺在脆弱的情感中,忘记如纳维卡的格言,忘记在丛林中应该保有的警惕。
我轻易地相信了。不可思议,我竟然就那样简单地相信了。
他承诺,当我完成新罗51区的卧底任务后,我就可以恢复身份。
瞧。这是个多么精于文字游戏的家伙啊。
只是恢复身份而已,他根本没有承诺我能重新获得伯德家族的身份。他只是引导着我自以为是地认为如果完成了任务就能得到我梦寐以求的一切。
我轻信了他,所以最终我用生命的代价印证了他本人的虚假——以死在公认的加里·伯德手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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