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37年,春末。
一架容客量为30人的客机即将进入美利坚合众国的航空领域。
在机舱最末尾的角落中,两个被绳索束缚得严严实实的肉票蜷缩在远离舒适地毯的冰冷铁面之上,年长的那个男性竭力小声地用华夏语安抚身旁的那个少女。
作为一个人质,他在经历十几小时未曾变动姿势的状态下,身心俱疲到极致,仿佛他的肢体在束缚之下已经丧失了所有感知。
而他身旁的年轻人更是濒临晕厥。
“去把她们喂饱。”一个装满饭菜的餐盘被人随意一推,不满地叫嚷着:“要是把她饿死了,拿不到钱,我就把你吊在机翼上!”
飞机上唯一能用华夏语交流的女性绑匪骂骂咧咧地冲坐在椅子上的人骂道:“愣着干什么?一天天的,除了会说点人话能付出点酬劳之外一无是处!只会搔首弄姿…”
那个被训斥的女性迟了一刻才站起身,走过去端起餐盘,越过走道抵达飞机末尾。
她站在两个肉票面前,不,准确来说,那个意识模糊的少女才是那个肉票。眼睫轻轻扇动几下,黑色瞳孔里映照着前方少女的身体,而后缓缓蹲下去。
“醒醒。”她没有说美语,而且说着一口流利的华夏语:“我知道你还有意识,该吃饭了。”
蜷缩成团的少女肢体动了动,听着忽然逼近的女声,睁开眼睛的同时抬起头。
一个和她年纪相差无几的女生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女生的头发油成一缕一缕的,脸型流畅,眼下有些青灰。
很青涩的一张面孔,但眼神却是不符合年纪的麻木。
少女张口呼吸了几下,随后奋力挣扎着将身体坐起来,脊背靠在机体的铁面上,看着对方用一次性饭勺舀起被汤汁浸过的米饭递到她的嘴边。
少女身旁的男性眼巴巴地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绑匪与肉票之间没有发生交流,只是一味地重复着喂饭、吃饭的循环。一盘饭菜只喂了一半,这个金贵的肉票便吃不下去了。
绑匪确认她的胃没有余地装下剩余的饭,随后便收回手,嘴巴碰到餐盘边,用饭勺将那些剩饭扒拉进肚。
一点也没给在场的另一个男肉票留。
少女瞳孔震颤着看着对方狼吞虎咽地吃下自己吃过的剩饭,嘴巴开合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时,有个五大三粗的男性绑匪隔着几个客椅冲这边喊:“小浈!还没喂完吗!”
小绑匪,也就是‘小浈’,用袖子飞快擦拭了一下沾着油水的嘴唇,用美语回道:“好了,这就来。”
小浈站起身,头也没回地离开。
她大步越过客椅,在一张脏污的帘子后寻到绑匪团队。这个绑匪团体一共9人,当然,她并不在计算之内。
“把这个杯子给我洗干净。”方才那个男性绑匪对她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吗?麻利点!”
小浈拿上杯子转身踏出帘子后,她的头颅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来过——用这些绑匪的话来说,她没有抬头直视他们的权利。
放置在机舱上方的收音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如寻常地播放着新闻。小浈拆开一包一次性湿巾,抽出一张擦拭着手里的玻璃杯。
布帘后,绑匪团队用美语七嘴八舌地交流着落地后的行动:“门家一定会派遣复制体当出头鸟,到时候我们可得小心一点站位。”
“弹药还足够吧?”最初对小浈肆意谩骂的女性绑匪问,“门家那些人绝不可能会让我们顺利拿上钱跑路的。”
有人道:“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怕他们的话,还做什么绑匪。呵,这一票可是好几年的经费来源!”
小浈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视线快速地冲一个方向瞄去,仅一眼,她又收回,专注地擦拭着玻璃杯。
她是一年前,在中东地区被绑的。而在经历那场绑架之前,她流浪了许久,对于自己的家庭形象已经极度模糊,但小浈恍惚记得她的父母好像很爱她。
仅仅因为一个意外,年仅五岁的她,被遗失在了集市。这样看来,她和舱尾的那名女性人质不仅年龄相仿,就连经历都高度重合。
小浈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晓那个女人质的名字,但她可以肯定的是,对方很快便会得到解放,而这短短十几小时的阴影会如同太阳落下的黑暗,黎明飞速逼近。
门家——一个在战乱年代仍能保持富裕,在新纪年后的三十多年间继续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境内无出其右的财阀世家。机舱尾的那个女生是门家早年意外走失的幺女,而她连同其他人,是顶风作案的绑匪。
小浈侧头,听着绑匪们的行动规划,听他们窃窃私语,策划拿到钱后该如何脱身。
“我说,”仍然是那个女绑匪,说:“要是真的有复制体,不如把那个当人肉盾牌,反正拎起来轻松。”
“你嫉恨她谁不知道?”有人说,小浈听着谈话声,甚至幻闻到绑匪的口臭:“天天吃刺激性的减重药不就是想达到那个效果?”
“我只是纯粹的喜欢瘦…”女绑匪不自然地挪动一下脂肪过于厚重的身体,说。
“不过这倒也是个办法,不就是个打杂的而已,死了就死了,大不了再绑一个回来哈哈哈哈!”
小浈舔舔干燥起皮的嘴唇,转身,一手掀开帘子,将右手的杯子放在简易置物桌上,神色动作仿若对他们的谋划全然不觉。
她站在泾渭分明的布帘中间,不属于绑匪团体,也不属于即将迎来黎明的人质队伍。
小浈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低着头颅,静静地等待。
谁也没注意到她的眼球转动,竭力往一个方向瞄去。
她不知道秒针转动多少圈,也不知道时针在电子灯光下指向哪个方向,在九个绑匪浓重的体味之中,身后传来呼喊声。
“喂!”男性人质大声喊道:“我妹妹情况不太对劲!她需要喝水!”
呼喊之焦急,小浈脖颈上的头颅僵硬地转动至一个弧度,视线聚焦,落在肉眼可见呼吸困难的女性人质身上。
“喂!愣着干嘛!”耳边响起声音:“还不快去给那个人肉支票倒水!”
小浈低着头掀开另一张布帘进入另一个空间之中,她倒水时瞥见了开着自动驾驶的仪表盘,左手边是一个应急医疗箱,箱盖上摆着一盒芬氟拉明片,已经被吃了三片。
她握起玻璃杯,用杯底碾碎了一颗小小的白色圆片,然后忍住颤抖的手指将药粉尽数抚进杯中,倒水摇晃,直至全部融化。
随后她将水端出去,抵达呼吸沉重的女生身前,面无表情地喂给她。
一杯水喝完,女生的焦灼呼吸没有得到缓解,还未等小浈呼喊,一旁的男性人质就开始疯喊:“你们有没有医生!我妹妹的情况太糟糕了!喂!”
小浈垂眸,看着女生苍白的脸色,以及她不受控制颤抖、痉挛成鸡爪样的双手。小浈像是僵在原地,直到对她辱骂的女绑匪一把推开她,嚷嚷着:“急什么…我看看。”
小浈安静地站在一边,观望着女绑匪有些手忙脚乱地掰开女生的眼皮,又看看女生的口腔内部。
女绑匪口中的“我看看”不过是半灌水晃荡的逞强,她不是医生。小浈想,只是一个看了一些医学科普就自认为是医生的蠢货。
“她好像是哮喘…”小浈怯缩的声音好似给了女人一个主心骨:“呼吸很困难。”
她此刻不合时宜的开口就是完美诊治,女绑匪腾一下子站起身来,奔跑着向同伴求援。
小浈看他们交流好一番,应急医疗箱被翻得乱七八糟,最后女绑匪拿着一颗药赶来。
“喂,这什么药?!”女生的哥哥瞳孔放大,若不是被绳索束缚,他几乎能跳起来。
“治哮喘的!”女绑匪目眦欲裂地瞪了他一眼,同时将那片药喂到女生嘴里。
小浈亲眼看对方吞下那片药,似是觉得无碍后,没作停留,转身离开。
她小心避开去查看情况的绑匪们,左手掀开帘子,置物桌上的应急医疗箱还未复原,有一个盒子被拆开,药板上缺失了一块。
而盒子上写着复方氨茶碱片。
那女生是呼吸过度。小浈清楚地知道那个症状代表着什么,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她侧目看向巨大的挡风屏,这架飞机已经正式进入美利坚合众国的航空领域。
她身后传来无数嘈乱的惊呼,最后所有动静趋于安静,沉于死寂。
小浈掀开布帘,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类躯体,从他们站姿错乱的裤腿间看见了一张惨白到极致的稚嫩面孔。
绑匪们的神色紧张到了一个恐慌的地步,而那女生唯一在场的监护人眼瞳震颤,嘴巴开开合合,最后发出令人心惊的悲鸣。
“怎么办…怎么办!老公!我们、”亲手将药物喂进女生嘴里的女绑匪呓语着,“她、她她死了…怎么办!”
她的丈夫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怔愣着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预想落地后,即将发生的一切。
门家不会放过他们的。男人想。
门家不会放过所有人。小浈想。
她缓慢地背过身去,脑海里不断重现那个女生的面容,一阵冷汗席卷了她皮肤碰到的所有布料,小浈这才后知后觉,她的心脏跳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双手抖得不成样子。
没事的小浈。她对自己说,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人生最差不过一死,小浈,与其一个人上黄泉路,不如所有人一起。
那才热闹啊。
小浈,小浈,小浈…她无数次默念自己的名讳,无数次地安抚自己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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