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穷无尽的雨幕如同天罚一般,浇在这早已破烂的草庐顶上。
风吹雨打之中,原本的牌匾早已破败,只依稀看得出“守心”二字。
茅草已经不剩几根,勉强压在檐上遮雨。
亭子里唯一一块仍然干燥的地上,蜷缩着一个衣衫破烂的女孩。
此时已经入秋,雨势带着寒气。亭子四面漏风,存不住一点暖意。
蜷缩着的女孩身体发抖,嘴唇乌青,身上血迹斑斑,仿佛曾经和什么人做过生死搏斗。
忽然她的眼睛在眼眶内转动,隔着眼皮,好像灵魂要冲破□□的束缚独立存在。
下一秒,她睁开了颤动的双眼。
“师父!”
塬野猛然从地上坐起身,心脏隐隐作痛。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原本乌青的嘴唇变得稍有光泽,一摸额头,居然是一把虚汗。她却毫不在意,脑海中回放着刚刚的梦境。
梦中的师父挥了挥手,身形渐渐消散在天地之间。她连追带跑想拉住他,腿却不听使唤,软的像一根面条,不停摔跤,使不上力气,可就算是这样她爬着也要追上师父,但终究没能抓住他的一片衣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形慢慢透明,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这是一个噩梦。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刚在宗门大比中大放异彩,正准备明日宗门大典受封卿如道君。
师父方才抚摸过她的鬓发,平日里严肃的神情变得温和,对她说,明日有一份礼物,她一定会喜欢。
天机伞?还是葵宝扇?
师父笑着摇摇头,说都不是。明日你就知道了。
眼神重新聚焦,塬野坐起身。
一定是自己压力太大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下意识想要打开自己面前的纱帘,手伸在半空,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
纱帘呢?
她抬头,却看见自己穿着破破烂烂的衣物,身边地面潮湿,仰头从亭子残损的缺口看去,外面正下着雨,天空暗极了,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完全天黑。
这里不是她的寝居。
意识到这件事的一瞬间,她的手中就凝聚起了一把血色长剑,而她却丝毫没有放松,神色戒备,眉宇之间的疑惑和心惊更甚。
连自己的本命剑流火都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必定有奸人害我。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手持血色长剑站起身,这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好像个叫花子。身上却没有伤痕,完整的皮肤从衣服破烂的缝隙之间透出,显得格格不入。
她压下心里的惊异,走出亭子,本想查探一番亭子周围的环境,却没想到出门的一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避雨咒也失效了吗?
顺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想要遮雨,笨拙的动作却不小心撕下了一块衣角,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哪里是只穿了一件衣服,这是一堆衣服。
这些衣服各有各的破烂,而且质地轻盈,明显不是现在这个季节所需要的。更像是夏季的衣物。
她还是试着把手中那块纱布挡在头上,试图避雨。却是半分作用也不起。索性放在一边,淋雨打量起亭子。
这亭子不大,虽然破旧,却能看出建造者应当十分用心。
屋檐上的瓦当篆刻着流云纹样,明瓦窗上还存留着不多的几片卡死无法被取下的蚌壳。
两指并起捏住蚌壳,使个巧劲,蚌壳果然从窗棂中脱落,被她顺手塞进自己怀里。
做工怪好的,还挺薄。
周围没什么别的建筑,这亭子建在地势高处,远远的能看到不远处的山脚下已经有几乎人家点起了灯,在暗色的山野间成为唯一的暖色。
没有危险。
血色长剑消散在她手中,腹中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异响。
她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肚子。
这是…饿了?
她虽然修行时间不长,可却也有二十余年。辟谷也已经至少十年了,这般饥饿的感觉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回到亭子,确认没有遗漏,她便出了门,往山下去。
至少那里有吃的,也有人。
得先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边走边想着如今的处境。
明天就是宗门大典,到底是谁能手眼通天到如此地步?她脑海中已列出了几位人选。
是和她素来冤仇颇深的阎褛?不太可能,他能力有限,不过手下败将。但宗门势力强大,彼此勾结也是有可能的。
是魔修?也不太可能。她是万道宗弟子,她的寝居自然在宗门之中,而宗门在仙气缭绕的曲净山中。光是护山大阵的存在就足以让魔修退避三尺。另外,她的师父还在宗门之中,那可是现今剑道第一人,号称天衡道君。倘若魔修有如此实力,早就跟仙界开战了。
还是她不知不觉入了什么秘境?
可是身上灵力明显被天道压制,种种迹象都表明自己在人界而非仙界。
哪里有秘境能连接仙界与人界的呢?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埋头赶路。
还是问问村里的人吧,至少他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塬野脚程极快,尽管不能使用灵力,但身体素质也远超凡人。不过几炷香的时间,她就已经赶到了山脚下的村落。
这村落比她想象中还要繁盛一些,几乎比得上一些小规模的城池。从郊区看往城内,倒也是鳞次栉比。城中一座楼阁格外扎眼,楼顶尖尖,上面有一颗夜明珠散发着莹润的光芒,在几乎黑透的天空中更为明显。
她在一个馄饨铺落座,要了一碗馄饨暖胃。
老板娘看她衣衫褴褛又沾了雨水,招呼她
“这位姑娘,要不来店里坐?这秋季更深露重的,店里已经打了炉子,暖和。”
这么一说,塬野才感觉到自己确实有点冷。
“好嘞,谢谢老板娘。”
谢过老板娘,她又问
“您可知道,这是哪里?”
老板娘笑了声,打趣道:
“这位姑娘莫不是是刚从深山里出来的能人隐士,已经不知何年何月了?此地正是望江城,属北国,靖王殿下的府邸就在城中呢。”
北国望江城。
她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她常年身处仙界,对于人界的地名原本就不熟悉。更别说人界之内诸侯各国并起,可能短短几年就又改换朝代,名字也一同更改。
想到这里,塬野心里就直冒火。
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宗门大典前一天将她扔进人界,还收走了她的本命灵剑流火。人界仙界泾渭分明,修仙者一旦来到人界就会自然而然受到天道压制。灵力几乎不能使用,只保留体术和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在人界找到通往仙界的入口也绝非易事。
原本各大宗门之中有自己的阵法与人界相通,却需要携带密文才能使用。显然她并没有密文,所以这些阵法是用不了了。
除此之外,唯有蓬莱是连通人界与仙界的桥梁,到了那里,也许就能找到前往仙界的入口,回到仙界。
收回自己百转千回的思绪,塬野双手抱拳感谢道
“多谢老板娘,实不相瞒,我乃山中道人,已经修行数十载,方才下山,不知世事如何,多谢老板娘告知。”
说罢行了一个极有仙姿的谢礼,身上穿着的层层纱衣倒也有了几分仙气飘飘的风骨,让人不敢轻慢。
老板娘低低笑了声,宛如兰花的手指轻轻捂着嘴
“原是如此,那这碗馄饨小女子便请道人赏脸了,小店鄙陋,还望道人海涵。”
“哪里的话,多谢老板娘慷慨,必定财气滚滚,见之生财。”
听了这话,老板娘更是乐不可支
“好了,做吧。等我给你端馄饨去。”
塬野从善如流,坐进店中,又脱掉了被雨水打湿的两三层夏衣,身上分量轻了些,却还是层层叠叠。
塬野无奈扶额
她究竟是穿了多少件衣服?!
不过确实聪明,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比如此刻就算淋雨,也能保证自己有干的衣服穿,而不至于只穿了一件衣服打湿了无处可换。
塬野把湿了的两件衣服搭在炉边的椅子上,不消一会儿就能看见袅袅白雾升腾,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完全干透。
动作间馄饨就已经好了,清亮亮的热汤里漂浮着如云似雾的馄饨,香菜切碎撒进去,鲜亮的绿色让人食欲大开。
不知不觉间就见了底,塬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才注意到店内还有不少人。
大家各聊各的也不避讳,声音字字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要我说,这王府里真是一个好去处。我要是个女人,只消跳跳舞唱唱曲儿就能衣食无忧,那我早挤破头进王府了。”
“怎么说啊李哥?”
“你不知道?靖王府最近又多了个女人,听说还是王爷从摘星阁带回来的,那是什么正经地方啊?就是一青楼。听说那女人是摘星楼里的才女,卖艺不卖身的。嘁,谁知道到底是不是卖艺不卖身啊?”
“知道啊,但靖王之前不是刚纳了一个什么小妾,据说是什么仙山来的,灵验得很。怎么又多了一个?不过那锦儿姑娘是真有才学,那句诗是什么来着...对对对,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这你能写得出来?这我三辈子都写不出来一句啊。”
“这也确实。”
这两人正要继续往下聊,门外却骚动起来,打断了两人的话头。
“失火了!快救火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渐渐平静下来的城镇又喧闹起来。只见店外有人跑了起来,一时间,议论声,尖叫声,建筑物倒塌声,乱作一团。
塬野迅速套上了那两件干了的衣衫冲出门去。只见城中有一处地方火光冲天,距离她此刻待着的馄饨铺不过百十米,烟雾的呛味冲进她的鼻腔,便是她也感受到了这火势之旺。
“那不是老路家的房子吗?”
“那个银匠?”
“对啊,怎么就失火了呢?”
塬野没再听人群里的对话,向着火光闪耀的地方拔足狂奔。
修行者当以身入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万道宗所有修行者的一条准则。
轻巧越过了几座屋檐,就到了起火的地方。
屋外浓烟滚滚,火光滔天。屋内看不见人影,黑雾笼罩。
整个房子几乎都燃烧起来,虽然有人不断挑水救火,却也是螳臂当车。
塬野几乎没思考,从怀里顺手掏出衣衫的碎布条裹上自己的口鼻,就冲进火场。
高温让她感觉到自己几乎就要被融化,火舌借助风势不断尝试舔舐她的衣角。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没有纱帐。堂内只有铁站和工具,应该是工作台。一个茶壶,一个小茶碗就放置在工作台一侧,茶碗中还有剩下的一点茶叶,应当是这个路银匠今日干完活没来得及收拾的。屋内不大,只有一张床在最里面。
烟雾里能看到有一个人似乎半坐在床下,塬野快速来到那人身边,晃了晃他的肩膀。
火光里,她看到这人鼻下的黑色烟土,用手探了探鼻息,心下一喜。
虽然气息微弱,但是人还活着。
活着就好啊。
一手抗肩一手拎腿,这男人就被塬野抗在了肩上。
冲出火场也不过瞬息,就在她们踏出房门的一刹那,木质结构的房子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激起的尘土扬起一阵火热的旋风打在塬野身上,她默默加快了速度。
前来救火的老汉刚把一桶水浇上房就看见背着人的塬野出了门,索性放下手中水桶前来查看情况
“这是老路,他还活着?女侠好身手,多谢女侠,多谢女侠!”
塬野没接话,只把路银匠放在河边,检查他身体是否有伤,擦洗干净他的脸之后才回话
“不必谢我,出门在外,仗义出手是必要的。”
话音还没落地,塬野就感受到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冰凉阴暗,来者不善。方向在自己的右后方。扭头看去,一个黑影很快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只留给塬野一个视野里的残影,快的像幻觉。
有人监视她,还是来监视...路银匠?
“我还有事,路银匠烦请你来照顾了。”
她没有回头,只听见那老汉应和的声音
“好好好没问题,诶呦可怜见的老路,本分做事一辈子,刚眼见着生活好起来了,怎么又遇上这档子事...真是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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