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野没听完他的话，只追着那黑影而去。
开玩笑，她可是天衡道君的得意弟子，轻功了得。
追个人也是简简单单。
哪怕这个人极其警惕，东躲西藏，塬野还是看到他偷摸进入了一个窄门，门内碧瓦飞甍，院落雅致，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
塬野轻手轻脚跟了上去蹲在屋顶，揭开一小片瓦片听里面人说话。
一个衣衫华贵的女人坐在上首，那黑影恭敬地单膝跪地
“主母。”
“事情都办妥了？”
“已经办了，原本那路安必死无疑，没想到...”
一阵令人窒息的平静之后，只听到一声从鼻腔里溢出来的叹息
“嗯？”
“没想到被一个女人救了，现在人多，不好下手。等到他养伤之后，或许还有机会。”
“蠢货。”
那黑影头更低了。
“这件事无需再办，你自己去领罚吧。”
“是。”
塬野心下了然。
收获颇丰。
明日只需要打听打听这是哪里，主母又是谁，那么整件事情就水落石出了。
不过这身份高贵的主母究竟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银匠，是因为银匠知道了什么密辛吗？
塬野皱眉，潜意识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平静的水面，看似安澜，实则一不小心就会被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到时候想脱身恐怕不容易。
一边想着，塬野一边循着记忆往出口走去，窄门外是她熟悉的低矮连片的瓦房。刚从屋檐上跃下，却意外听到一声微弱的惊呼，转头，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捂着嘴，面色惊恐。
塬野只惊讶一瞬，下一秒，白衣女子就被塬野一手捂着嘴，一手控制住她的腰往窄门边上的房内带去。白衣女子睁大双眼想说点什么，却被塬野按得更紧，动弹不得。
房门开着，并未上锁。塬野轻手轻脚进入了房间，关上门，才转头来对上白衣女子，目光冷厉。
“别喊，我不会害你。你保证不出声，我就放开你。别想耍花招，如果你出声，你大可以试试究竟是侍卫来得快，还是我拧断你的脖子更快。”
塬野看着白衣女子的脸，目光如炬。不知那白衣女子究竟是害怕还是胆大，她不再挣扎，冷静下来。空着的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然后摆了摆手。
塬野这才放开捂着白衣女子嘴巴的手，问道：
“你是谁？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白衣女子压低声音，眼中带泪，回道：
“我是府里的丫鬟，阁下饶命！我见城外烟雾滚滚，火光明亮，担忧城外居住的父母，所以趁着主子睡下了偷偷跑出来看，想知道是哪一户人家失了火，不想遇到大...女侠，望女侠饶命！”
丫鬟？
塬野并未搭话，却看向了白衣女子的发间。
白衣女子见塬野闭口不言，只是看着她的头顶，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头发，心下一凉。那里簪着一根发簪，在月色掩映之下光华流转，通体透明，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美玉雕成的。
“原是我没见识，靖王府中的丫鬟也有如此贵重的首饰吗？”
白衣女子知道自己露馅，索性不再隐瞒。那副梨花带雨的可怜神情被她瞬间收起，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冰冷，甚至有一分倨傲。
“这位女侠知道的还真不少，知道这里是靖王府，又没有杀我的打算。不如就放了我，我就当做没见过阁下，阁下也赶紧离开吧。不然过一会儿侍卫巡逻至此，被王爷发现，必定没有你好果子吃。”
“这位姑娘，切莫心急。”
塬野微微加了些力道，可眼神依旧澄澈，甚至带着一份天真的纯良。
“我只是想让姑娘帮我个忙。”
白衣女子挑眉：
“什么忙？”
“帮我留在王府。”
“这可不简单。要谈交易，你是不是也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只是路过此地的无名小卒，幼时被送往山中学艺。还未学成，却失去家人的踪迹。我留在王府，也仅仅是为了借王府的手调查我父母的踪迹，仅此而已。”
这句话，和刚才白衣女子求饶的话神似。
白衣女子轻笑一声，回她：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有一身本事，能让你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下来的本事。”
听到这话，白衣女子的目光认真了几分，收起了戏谑，问：
“哦？不想阁下连靖王府中的家事都一清二楚。”
“并非如此。望江城中谁不知道锦儿姑娘伶俐聪慧，才识过人。可被靖王纳为小妾后，这份才识，也会招致别人的嫉恨呢。”
这话显然戳中了锦儿的心思，她不再回答，而是沉默半晌。
塬野知道她在考虑自己的价值，于是额外加上了一句：
“另外，城外银匠家失火，似乎是王府之中的人所为。”
这句话说完，空气骤然安静。
刚才还沉默的锦儿神色冰冷了下来，一丝紧绷的气息在黑暗的空间里弥散开。
然后塬野听见了微弱的声音。
“她...果然不会放过我。”
“什么？”
塬野还想要追问，可是锦儿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好，我可以帮你。不过，你得先让我知道你有几分本事。”
“有何指教？”
“三炷香之内，你需要帮我拿到主母身边的云纹玉佩。有这份本事，我才能相信你能在这府中护我周全。”
“没问题。”
说完，塬野打开门，观察周边环境之后猫一样溜了出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获得了自由的白衣女子确定塬野已经走远，探头向房间外看了一眼，没人。立刻离开了这里，往自己的芝兰院跑去。
这头儿，塬野循着记忆回到了主母所在的院落，发现主母院落之内已经熄灯休息。同样揭开瓦片窥探了一眼屋内情况。
屋内，层层床帘已经被放下，贴身侍女守在床前，昏昏欲睡。
主母应当已经睡着了，屏风旁搭着她白日里穿的那件华服，华服旁的梳妆台上整齐摆放着她的首饰，想必锦儿要她找的云纹玉佩就在这里。
黑暗里其他东西都看不真切，塬野翻身下了房，看到房外还有两位侍女把守。只是夜色渐浓，两位侍女看起来神情疲惫，无精打采。
那很好办了。
塬野走到房后，推开一扇窗，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房内。
纱幔和屏风阻隔了贴身侍女的视线，更何况她现在已经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已经睡熟了。
塬野在房中慢慢摸索前进，顺利来到了华服前。正想要搜索旁边的首饰盘时，却在沉默的黑暗里听到一声突兀的叹息。
塬野立刻躲在华服之后藏好，暂时屏住呼吸，心跳放缓，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秋儿，再睡着，就按家规处置吧。”
正在浅眠之中的侍女秋儿吓了一跳，惊醒后就听到这样一句话，朝着帐内连连跪拜：
“主母，秋儿再也不敢了，恳请主母再给秋儿一次机会，如若再犯，秋儿一定自个去领罚！”
帐内的人又低低叹了一声，跪在床前的秋儿却一点也没有移动的意思。
塬野趁此机会，偷偷在首饰盘中摸到了一个圆润的吊坠，想来应当就是锦儿要她拿的云纹玉佩。
“起来吧，做好你的本分。”
“是。”
秋儿恭敬应声，这才起身，又坐回床前。
而这时，塬野早已拿走了那枚玉佩，回了窄门。
正欲开门，里面安安静静，塬野就知道锦儿已经不在这里了。
芝兰院内。
锦儿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边的贴身侍女兰霜就附在她耳边说：
“柳姨娘来了，就在门外。”
“请她进来。”
得到她的吩咐，兰霜便出了门，迎了另一位穿金戴玉的美妇进来。华丽的头冠在烛火映衬之下更显得奢华，宝石的光芒随着角度变化而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光华灿灿。
柳姨娘身边只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金桔，没有通传，整个过程都安静得很。看到锦儿，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并没有说话，而是等到进了房间关上门，屏退下人才开口：
“我以为你真去看那失火的热闹了。不是姐姐提点你，有时候，有些热闹真是不必看的。看了反倒心烦。”
锦儿将茶杯轻轻向柳姨娘身边推了推，语气关切：
“多谢柳姨娘，先喝点茶水吧。我只是没想到，她...居然真能做到如此地步。”
柳姨娘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优雅地端起茶杯：
“怎么不能？深宅大院之中可是吃人的地方。尤其是王府之内，你以为那诃真的如她表现的那样端庄宽厚？你以为这些年王爷都洁身自好，不曾在外留下半点差错？不都是她处理的。”
正在这时候，锦儿对面的窗棂被轻敲了三声，声音不大，却正好够她们听见。柳姨娘当即噤声，戒备地看着窗口。
“不用担心，应该是自己人。”
锦书安慰了柳姨娘两句，打开窗，塬野迅速翻了进来，整个过程不过瞬息。然后便从怀中掏出了那玉佩，对锦儿说：
“锦儿姑娘，不消三炷香，一炷香的时间足以我找到玉佩，并找到你所在之处了。这是不是你要的玉佩？”
锦书接过玉佩，云纹篆刻其上，质地温润，保养得当。一看就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不错，正是。”
“当真是那诃身边的玉佩，你这位帮手可真厉害。”
柳姨娘开口，塬野才看见房内还有这样一位人物，锦儿却在她之前搭上了话头。
“这位是我找来的帮手，她知道路安家中失火的事，与主母有关。”
柳姨娘这才放松了戒备的神色，转而细细打量起塬野。
“帮手...嗯，的确是个好苗子。你上城外的乞丐堆里捡的吗？”
这句话让塬野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层叠破烂的衣服，可塬野并不以此为耻，只说：
“是啊，若非锦儿姑娘把我捡回来，估计今晚的晚饭都没着落了。”
柳姨娘听到这话，用手帕捂着嘴低低笑了起来，然后说：
“真是有意思，锦儿身边多你一个，应当不会觉得闷了。”
锦儿并没有收起那枚玉佩，而是递给了柳姨娘。
“柳姨娘，从此，她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护卫了。府中管家那边还得靠您安置。”
柳姨娘接过玉佩，递给自己身边的金桔。
“好，还是得靠我帮你。”
“是，多谢姐姐。”
柳姨娘起身准备离去，却又听到锦儿的声音。
“我不过是失手打碎了一个鎏银鱼盘，这真的是要我偿命的罪过吗？”
柳姨娘转身看着锦儿，眼神中多了些肃穆。
“是，或者不是，不在你我。”
“只在她口中罢了。”
“锦儿，你要知道，在这王府里，除了王爷，她说的，就是规矩。”
“我当然知道你只是打碎了一个鱼盘，但在她心里，这不仅仅是一个鱼盘。”
“往后还是更小心些吧，最好别被她抓住把柄。否则...”
柳姨娘的脸上夹杂着无奈和狠厉
“连我...也救不了你。”
“是。”
锦书点头。
“好了，看你没事就好。我先走了。”
说罢，扶了扶自己的发簪，转身离开了。
锦书目送柳姨娘远去，却没有移动分毫。
半晌，锦书才缓缓拿起面前早已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没有抬头，对着塬野道：
“今日你就留在这里吧，明日柳姨娘会安排你进府。到时候，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待在我身边，做你想做的事情了。”
“好，多谢。”
说罢，塬野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茶水入口却已经是微凉，塬野却好像毫不在意，一杯接着一杯，直到茶壶见底，这才罢休。
锦儿则是起身走到床前，从实木雕花的箱子里拿出了两件衣服，对着塬野道：
“你既然是我的护卫，自然不能丢了我的脸面。先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吧，我们身形相似，你暂且穿着我的衣服，等到明日主管给你府中护卫的装束再换，不必还了。”
“多谢锦儿小姐。”
换好衣服，塬野正想上梁去睡，却听到锦儿说：
“床边的贵妃榻已经收好了，你今夜先睡在那里。等到明日入了府，你自然有自己的床榻。睡吧。”
塬野感激地看了一眼已经睡下的锦儿，躺在贵妃榻上，很快就进入了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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