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门的旧木柜上,摆着一张黑白遗照。
穿堂风突然掀起供桌下的黄表纸,一道闪电劈下,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这间低矮的平房。
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
陆予安死了。
再睁眼时,盛夏的阳光刺得他闭了闭眼。
“废物,跳下去啊!”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陆予安猛地回头——
十八岁的刘易阳穿着蓝白校服,脸上带着讥笑。
手腕上传来剧痛。他低头,看到自己同样穿着校服的手臂上,一道新鲜的血痕正渗着血珠。
“这一刀,我上辈子挨过。”
刘易阳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哟,窝囊废还学会说台词了?”
陆予安突然咧开嘴笑了,阴郁的双眼死死盯着刘易阳,眼底闪过一丝神经质的亮光。在刘易阳错愕的瞬间,他猛地拽住对方的衣领冲向了天台边缘。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听见刘易阳杀猪般的尖叫,以及自己骨骼碎裂前最后的大笑。
这一世,我先送你下地狱。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全身骨骼碎裂的剧痛还在神经末梢跳动,陆予安的额头再次撞出闷响,忽地在课堂上惊醒。
教室里哄堂大笑。
白色粉笔在黑板上一顿,掉下半截。一米六的小老头转过身,眉毛几乎皱成了两撇,他怒瞪着最后一排刚睡醒的瘦削少年,厉声吼道:“陆予安!要睡滚出去睡!”
陆予安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高中教室,熟悉的年轻面孔。
窗外阳光明媚,蝉鸣刺耳。
他……又回来了?
前排传来窃笑。
刘易阳回头冲他比了个下流的手势,用口型说:“天台等你,废物。”
陆予安漠然回视对方,手不自觉地摸向手腕——光滑无痕。
不是梦。
下课铃突兀地响起,教室里座椅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刺啦声,几张眼熟的面孔从陆予安面前走过。他起身,从教室后门走出,穿过几条安静的走廊,一步一步迈上了熟悉的台阶。
陆予安抬手遮了遮过分刺眼的阳光,慢悠悠地走到天台中央。
这次,当刘易阳在亮出美工刀时,他直接伸手接住了刀刃。鲜血顺着掌纹滴落,他却感觉不到疼,甚至将刀刃往自己掌心又压深了几分。
“你他妈疯了?”刘易阳脸色发白,想抽回刀却被他死死钳住。
“你知道吗?人的手掌有27块骨头,我现在能清楚感觉到刀刃卡在月骨和头状骨之间。”陆予安转动刀刃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你要不要看看我的骨头是什么颜色?”
他十分平静地和刘易阳单方面探讨,仿佛下一秒就能扒开皮肉给对方瞧上一瞧。
刘易阳的两个跟班惊恐后退。
他们一直跟着刘易阳瞎混,向来都是看刘易阳的眼色行事。然而,陆予安这个窝囊废今天太不对劲了,两人都有点发怵。
刘易阳松开刀柄,美工刀当啷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站在他面前的陆予安,眼神阴郁,唇角带笑,似乎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
他骂了句“神经病”后转身就走。
但陆予安的动作更快。
他像一头被锁链拴了太久的野兽,猛地扑上去扣住刘易阳的肩膀,指甲直接掐进对方锁骨。
刘易阳吃痛转身,却迎面撞上了陆予安骨节突出的拳头。
“啊——!”鼻梁骨断裂的脆响和惨叫声同时炸开。
陆予安压低声音道:“跑什么?”语气轻柔的像是在哄孩子,“不是要玩吗?”
“你他妈疯了?!”刘易阳惊恐地看着他,嘴里骂骂咧咧,踉跄着后退,胡乱挥出一拳。
陆予安只是歪了歪头,然后一把揪住刘易阳的头发,狠狠地撞向水泥护栏。
一下,两下,三下……
“啊!我艹……”刘易阳痛呼。他佝偻着身躯,目光瞟向了楼梯口,对还没回过神来的两人吼道,“愣在那儿看你爹呢?!”
那两人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纹丝不动。
陆予安缓缓回头,脸上浮现出一个温柔得不合时宜的笑容:“你们看,”他喘着气,用力把瘫软的刘易阳提了起来,“他现在的表情,多有意思。”
他凑近刘易阳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下次,我会把你从顶楼扔下去。”然后,他松开手,冷眼看着刘易阳像破布娃娃一样软倒在地。
两个小跟班犹豫几秒后,跑过来将刘易阳扶了起来。“啐!”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踹了陆予安一脚,“小废物还挺能疯!”
陆予安怔愣地看着手上的伤口——鲜红的血液从左手的虎口处顺着食指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面。他瘦削的身体晃了晃,双眼却亮得骇人。
炙热的阳光均匀地洒在陆予安身上,抬头望时,眼前是一片虚白。
他缓缓闭上眼睛,清晰的痛感渐渐爬上神经末梢。
四周充斥着消毒水味。
“需要清创缝合。”街角的小诊所里,医生看着少年手上的伤口冷静地评估。
他从急救箱里取出碘伏棉球,沿伤口边缘由内向外螺旋式消毒。用双氧水冲洗时,创面泛起细密的白色泡沫,混着血水顺着掌纹流下。
见少年穿着市二中的校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脸上露出几分惋惜:“同学,你家长怎么没陪你一起来?这伤得可不轻啊,幸好是左手……”
头顶的风扇嗡嗡转动,漏下几缕凉风,帘子外头有几个病人正闭目坐在椅子上输液。医生眉头微蹙,絮絮叨叨却又极仔细地替陆予安处理着手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死了。”半晌,陆予安才低声开口。
医生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哪个问题。
眼前的少年神色郁郁,身形瘦削,想来他的家人平时也不怎么关心他。
“麻醉吗?”
“不用。”陆予安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
林曼没给他钱,就连学费都是他自己挣的。
现在兜里仅剩的那点钱是用来吃饭的,甚至不能保证一日三餐。至于麻醉什么的,能省则省吧,忍痛一直是他的强项,钱要是没了,生活可就真的难了。
医生取出缝线,用持针器精准夹住弧形缝合针,从伤口远端开始做间断缝合。针尖穿透真皮层时发出轻微“噗嗤”声,陆予安左手食指微微抽搐。他脸色惨白,额角渗出冷汗,神情却异常平静。
缝合完成后,医生用无菌布覆盖伤口,又用医用胶带呈“爪形”固定,最后用弹性绷带做“8”字形包扎,确保敷料稳固又不影响手指活动。
“记得按时换药,伤口不要碰水。”处理完后,医生将敷料和消炎镇痛的药装好一起递给他。
“谢谢。”陆予安接过后从座椅上起身。他脸色苍白,左手僵硬地微微抬起,细看还有些轻微颤抖。
“观察半小时。”医生不放心地看了他几眼,建议道,“伤口虽然不大,但你最好休息一下再走。”
“多少钱?”陆予安充耳不闻。
“哦,二百三十八。”医生愣了一下,报出了价格。
陆予安习惯性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付完钱转身就走。
刚走到诊所门口,热气就扑了过来。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街角,后背上被冷汗打湿的氤氲水迹扩散开来。
下午三点半,街道上行人寥寥。
“嗡嗡——”
裤兜里的手机猝不及防地震动起来。陆予安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看了几秒,指尖朝左一推,重新将手机插回了裤兜里。
然而,刚消停不到三秒,它又开始震动起来。
啧。
陆予安食指一划,听筒里便传出女人不耐烦的质问:“你在哪里?!”
他没吭声。
“你班主任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让你别留我号码,你听不懂是吗?”
电话那头的女人很暴躁,言语中满是急于撇清两人关系,却又未能如愿的不耐烦,“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有事自己处理就行了,老缠着我做什么……”
陆予安薄唇紧抿,终于露出了点正常人的表情。
他挂断了电话。
然而伤口似是连了心,此刻突然钻心地疼了起来。陆予安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双手忙捂住耳朵,左手的纱布上隐隐渗出了血迹。
他垂着头,喃喃道:“不…不是的,我不是……”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呕——”陆宇安瘦削的身体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干呕声。
林曼嘲讽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
“你克死你爹还想克死我吗?!”
“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必叫我妈了,我宁愿没有生过你!”
“没有人会喜欢你,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都讨厌你吗?”
“因为你就是个灾星!”
……
谩骂声越来越清晰,陆予安只能更加用力地捂住耳朵,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不是的…我不是……”
“呕——”
然而再用力也只是徒劳,酸涩的液体从喉咙里涌出,胃里翻腾的绞痛着,他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地面,又很快被蒸发。
陆予安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别哭,没有用,别哭……”他眼睛发酸,喉咙发紧,一边告诫自己,一边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理智,眼泪在涌出来的那一刻就被他快速抹去。
四下无人,陆予安瘦削的身体蜷缩在烈日下,像一条离岸脱水的鱼。
过了片刻,不远处响起了细微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予安睁开湿漉漉的眼睛,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发疯了似的跑了起来。
浑身血液流动加速,伤口的肌肉隐隐跳动,他穿过数条街道,闷热的风划过耳畔,连呼吸道也被呛得生疼。
城郊的公墓似乎被这个世界单独排挤在外,一座座墓碑安静地矗立着。守墓的老头坐在值班室门口吹风扇,眼皮微微耷拉着。
陆予安的额发已经全都被汗水浸湿,一缕一缕地黏在了额头上。他喘着粗气,从值班室门前跑了过去。
老头微微睁眼,看了眼少年的背影,又安心地合上眼皮。
天空像被撕开一道裂口,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丝阳光。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打在陆予安的肩头,很快就浸透了他的T恤,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脊背流下。
水雾连成一片,沉重又清透。
陆予安喘息着将头抵在陆淮冰凉的墓碑前,指尖小心地触碰粗糙的石面。
“爸爸……我好疼啊,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他哽咽着,声音刚出口就被雨声淹没。雨水和眼泪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又咸又冷。
两年前,陆淮深夜独自检测某在建大桥时,因为临时护栏断裂而坠入了湍急的江水中,搜救队找了整整3天才在下游的礁石间找到他的尸体。
他的父亲就这样消失在了漆黑的江水中,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从那天起,林曼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脸上的笑容竟多了起来。她辞去了医药公司的工作,对陆予安的态度也从冷淡变成了冷嘲热讽。
陆予安甚至怀疑,林曼是希望他和陆淮一起去死的。
忽然,淅沥的雨声中传出枯叶碎裂的脆响。陆予安猛地回头,还来不及看清,一个模糊人影便撑着一柄黑伞快步消失在了他身后的小树林里。
会是江家人吗?
但他想不明白十八岁的陆予安对江家人有什么利用价值。
是他挡了林曼的道?
呵。
陆予安阴沉的双眸看向墓碑上那张慈爱的面庞,温柔地笑了笑:“爸,您好好看着吧,我一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少年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石碑,仿佛能感受到父亲面庞的温度。
“嗡嗡——”
裤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待看清来电人是谁后,陆予安匆忙跑进了不远处的亭子里。他甩掉屏幕上的水渍,拧干衣摆小心翼翼地擦干了屏幕,按下接听键。
听筒里传出一道低沉的男音:“在哪儿?”
“……城郊公墓。”陆予安犹豫着报出了地址。
“等我过去接你。”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陆予安看到了来接他的人。那人还是记忆中的样子——穿着黑色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又儒雅,即便在这样的雨天,身上也不见一丝泥渍。
男人从容地收拢雨伞,声音低沉而温和:“雨太大了,路上耽搁了会儿。”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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