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泛着陈年的黄,空气里浮动着霉味、香灰和廉价木质家具混合的气息,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这是陆淮生前住的房间。
墙角,陆予安静静地蜷缩在床上,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他受伤的左手已经被人重新换上了干爽的纱布,正习惯性地搭在蜷曲的腿上。
夜色如墨,一室清寂。
翌日,巷口的路灯还没灭,陆予安就醒了。
被冷水打湿的头发还贴在前额,他路过林曼的房间时,朝窗户里看了眼,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林曼又出去了。
天色还泛着蟹壳青,热气就已经漫了上来。
街道上昏黄的路灯下,陆予安将校服外套系在腰间,身上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色旧T恤,蹲坐在塑料矮凳上削土豆。
他左手裹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右手用菜刀抵着土豆上发绿的押眼一旋,黄白色的薯块就骨碌碌地滚进了清水盆里。
穿环卫工马甲的大叔敲了敲玻璃柜:“学生仔,加两勺辣酱!”
“好的,您稍等。”陆予安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又精致的脸。他迅速起身,抓起毛巾擦干净手,麻利地舀了一勺面糊浇在铁板上。
六点四十分,天光倾泄而下,巷口的汤粉店还亮着昏黄的灯。
陆予安把卷帘门“哗啦”一声推上去,热气裹挟着浓香袭来,他忙把店里的风扇都打开。
后厨雾气袅袅,老板娘正用长柄勺搅动着一大锅骨头汤,乳白的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星。
“小陆来了。”老板娘看了他一眼,随即惊呼,“哦哟!你这手怎么啦?”
陆予安冲她笑了笑,晃了晃缠着纱布的手:“没事儿,小伤。”
老板娘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一瞬,不放心地嘱咐:“那你可要小心点啊。”
“好的姐。”待对方收回视线后,陆予安的笑容习惯性地淡去,眼神淡漠。
他熟练地拿出店里的酸豆角,左手裹着食品袋,利落地把腌得发红的豆角切成了碎末。豆角的酸味和后厨的香气勾得他胃里发紧。
临近七点的时候,第一批客人掀开了塑料门帘。
“来碗三鲜粉,多放辣!”
“好的,您先坐。”陆予安抓起竹漏勺将雪白的米粉放进滚水里翻腾。
烫粉的功夫,他还瞥了眼贴在冰箱上的单词卡,这是他上一世的习惯,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前途就不能丢。
七点五十分,早读课的预备铃从不远处传来,店里的客人渐渐少了。
老板娘给了他十块钱,又往他手里塞了个塑料袋:“多煮了两个鸡蛋,你带去学校吃吧。”
热乎乎的鸡蛋贴着掌心,陆予安愣了愣:“谢谢姐。”
奔跑时裤兜里的煎饼来回晃动,这是他今天的午餐。
上辈子念高中时,他一天只能吃一顿,运气好的话,比如像今天这样,他就可以吃两顿。
此时,教学楼区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陆予安抄近路穿过乒乓球场,停在了侧门前。
门卫室的门还关着。
刘易阳几人今天也不在这里。
他快速将裤兜里的四十五块钱分开,塞了三十块钱进袜子里。
陆予安的瞳仁极黑,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他垂头站在侧门旁,将鸡蛋快速剥了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被噎住后,他拍拍胸口,从胸腔挤出一声短促的咳嗽声,嶙峋分明的肩膀也跟着抖了抖。
两分钟后,陆予安快速套上系在腰间的校服,在门卫出来前,大步走进了教学楼里。
教室里声音噪杂,陆予安从后门进去,默默走到座位坐下。
他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与那明显的乌青融为一体。
当班主任张辰走进教室时,他才略微抬起头,两人目光相交时,陆予安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丝不可察的波动。
高三了,大家的时间都很紧迫,而他在打工之余,学习时间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
头顶的风扇嗡嗡地转着。
午休时,陆予安和上辈子一样,吃着早上留下的煎饼,继续完成他的复习计划。
教室里有几个吃过午饭的学生正趴在课桌上小憩,还有几个学生正窃窃私语。
有人朝陆予安的方向挤眉弄眼:“哎,快看,不上课的人这时候反倒努力上了。”
“就是,不过……”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他也太孤僻了吧,成绩好有什么用!”
“这么热的天儿,他怎么穿秋天的校服?”
“听说他爸爸……”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陆予安身上,勾勒出他瘦削的侧脸轮廓。他的脸色苍白,眉眼精致,看起来有种诡异的脆弱感,看过来时,那双幽暗地眼睛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死寂。
那几人突然就禁了声。
陆予安淡淡收回视线,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他桌上放着一张试卷,与他“窝囊”的性格完全不同,卷面上的字迹洒脱刚毅、沉稳有力。
不多时,一阵高跟鞋落地的从容节奏在走廊里突兀地响起,引得路过的学生都循声张望。
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就出现在高三(2)班的教室门口。
“小安?”女人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视线在教室里搜寻。
听见动静的人都朝她看了过去。
林曼穿着剪裁精良的藕粉色连衣裙,浓密的黑色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她不是二十岁小姑娘那种鲜嫩的美,而是一种经过时光淬炼的精致。
陆予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小安。”林曼见到他后,踩着高跟鞋笑着走了过来。
她将保温袋放到陆予安的课桌上,眼神状似不经意地落在他手里抓着的煎饼上,利落地打开保温袋,取出餐盒:“妈妈炖了排骨,还炒了你爱吃的青椒牛肉,饿了吧?快吃,吃完了再学。”
陆予安不动声色地接揭开盖子,目光不经意地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教室里此时已聚集了不少人,视线却都黏在他和林曼之间。
或许这也是别人平淡生活里的乐子吧,翘课、孤僻、沉默寡言的学霸陆予安,他妈来了。
陆予安看向面前的女人,露出一抹极为讽刺的淡笑。
林曼的笑容在捕捉到他唇角笑意的瞬间,骤然凝固,只不过半秒,那副完美的面具又被她重新戴上:“快吃吧。”
陆予安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在餐盒里翻动,果然,排骨下还藏着发霉的米饭。
他轻笑一声,连盒带饭一起扣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发出了“哐”的一声闷响,汤汁溅在了林曼新买的高跟鞋上。
林曼慌忙退了半步,下意识地护住手腕上的镯子,心想“这讨债鬼今天是怎么回事?”
但她说的却是:“你这孩子!妈妈一大早就起来给你炖排骨,你……”林曼眼眶泛红,满脸委屈。
“滚!”陆予安终究没能忍住,怒吼出声。
在他短暂的三辈子里,见过的最无耻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最可笑的是,这个女人竟然是他的母亲。
陆予安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
他努力调整情绪,试图将自己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
林曼见状,抹着泪,踩着高跟鞋在众人的围观下走了。
陆予安无视了周遭的视线,垂着头,沉默地在教室里坐到了放学的那一刻。
夏夜粘稠的热浪在空气里翻涌,带着柏油马路被晒了一整天的焦灼味道。
夜晚十一点十七分,少年贴着墙角的阴影移动,汗水沿着脊椎滑进了裤腰。
昏暗的路灯下,林曼在巷口上了一辆夜班出租车。
眼见车子启动,陆予安沉着脸,快速扫码,骑上了停在路边的共享单车,在夜色的掩护下跟了上去。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后背,夜风裹挟着热浪拍在他脸上。
出租车穿过城市主干道,驶向郊区。
路灯越来越稀疏,陆予安的腿开始发酸,但他没有停下。
这段路,他上辈子死之前也走过。
最终,出租车在一栋别墅前减速。
陆予安刹住车,将车停在昏暗的角落里,躲在树后观察。
林曼付完车费,走向了别墅大门。
那是一座欧式风格的建筑,高大的铁艺大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早该知道的,林曼和那个人早就认识。陆予安蹑手蹑脚地靠近,借着夜色的掩护,弯腰躲在了灌木丛后。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别墅大门前。
大门无声地滑开,仿佛早有准备。
车门打开,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下了车。
路灯下,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他衣着讲究,即使在夏夜里也一丝不苟,和林曼站在一起甚是刺眼。
“来了。”
林曼笑着点头,男人牵起她的手,两人亲昵地一起朝别墅里走去。
上辈子林曼瞒着他卷走父亲所有的赔偿金,就是改嫁给了眼前的这个人!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陆予安死死盯着两人的背影,忽然,一道刺眼的光束掠过他的眼睛,探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他慌忙缩到树后。
很快,灯光熄灭,别墅大门也缓缓关上了。
陆予安的拳头狠狠砸在粗粝的树干上。
过了片刻,周遭再无动静。
他只得跨上共享单车车坐,机械地蹬着车往回赶,车速越来越快,夜风灌进他的T恤,鼓出膨胀的弧度。
寂静的别墅大门前,那道消失的光束在陆予安离开后再次亮起,精准锁定在自行车曾停驻的位置。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到那处静立片刻,男人看着漆黑的夜色低喃了一声:“陆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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