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景持续了近大半个月。
江少谦每天饭点准时出现在陆予安的教室，菜式每天都换着花样，红烧肉、清蒸鱼、牛肉、炖鸡与各类时蔬交替搭配。
这段时间，陆予安睡觉特别规律，加上江少谦的悉心食补，他的气色竟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校园里到处都是高考倒计时的标语，红色的横幅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年寒窗磨一剑，今朝出鞘试锋芒。”
远处，几个学生抱着厚厚的复习资料匆匆走过，脸上写满疲惫与焦虑。
江少谦知道，他的少年在经历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场战役，而他有幸用这样的方式陪少年度过。
……
高考前夜，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
陆予安洗漱完，正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床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是江少谦刚发来的消息：
[21:08]
【江少谦：睡了吗？】
【陆予安：还没，但准备睡了。】
【江少谦：紧张吗？】
陆予安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回道：
【陆予安：有点】
江少谦没有再回复，但陆予安却接到了对方的电话。听筒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江少谦温声道：“别紧张，就当是平常的月考，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别担心。”
江少谦站在阳台上，夜空中繁星点点。
“考完了你想做什么？”他突然转移了话题。
电话那头传来少年的轻笑声：“江先生，您这样问，就好像我出去办点事，出门前被家人问‘中午想吃什么？’”
江少谦也笑了：“所以，你明天想吃什么呢？”他的声音很温柔。
“红烧肉和西蓝花。”少年说。
“可以。”江少谦嘱咐道，“那你早点休息，记得调闹钟。明天早上我在校门口等你吃早餐。”
“好的，晚安。”
“晚安。”挂断电话后，陆予安在陆淮的遗像前站了会儿。
“爸，我明天就高考了，这次你也不在……”说到这，他突然就停了下来。两分钟后才继续道，“林曼过几天就要结婚了，到时我会去婚礼现场‘祝福’她。”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房间里的灯暗了下来。陆予安躺在床上，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
高考第一天，陆予安睡到了凌晨五点五十分。
六点四十分，他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对面的树下。
江少谦似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少年刚出现，他就摇下了车窗。
陆予安从另一边开门上车：“江先生，您怎么这么早？”
“我怕来不及。”江少谦拿过保温袋，小心翼翼地打开， “今早吃简单一点。”他递给少年两个水煮蛋，一个三明治，又拿出一盒蓝莓。
“嗯。”陆予安点头。水煮蛋吃完有些噎得慌，他看向男人，“江先生，我想喝水。”
对上少年略显委屈的目光，江少谦一愣，又手忙脚乱地拿出保温杯，倒出一小杯水递给他：“小心烫。”
七点半左右，已经陆续有家长送孩子来考试。陆予安躺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打算八点再下车。
江少谦看向呼吸清浅的少年，心里一片柔软。八点的时候，考场外已经人山人海。他小声唤醒少年，两人一起下了车。
校门口有家长穿着红色旗袍或黄色T恤，举着“旗开得胜”“金榜题名”的牌子。有电视台记者在采访，摄像机扫过一张张青涩的面孔。
在少年进去前，江少谦道：“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陆予安笑着点点头。江少谦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绳手链：“伸手。”
手链系好后，少年随着人流走向考场，在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江少谦站在原地，用力挥挥手。
随着考生全部入场，校门缓缓关闭。家长们却没有离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小声交谈，有的不停地看表。
江少谦又重新回到了车里。
太阳渐渐升高，树荫开始移动。家长们换了好几次位置，衣服后背还是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第一科语文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所有家长都涌向校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陆予安慢慢收拾好文具，把试卷和答题卡交给监考老师，随着人流走出考场。
六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刺得他眯起了眼。
陆予安出来时，江少谦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少年走在人群里，神情淡漠。朝他看过来时，表情微微松动，与平时没有区别，江少谦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考试，江少谦也一直在外等候。
两天的考试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整个考点爆发出欢呼声。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一样飞奔而出。那些艰难的过往，那些汗水与泪水，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堆积如山的试卷……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校门口挤满了等待的家长，有人举着花，有人拿着冰镇饮料。陆予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江少谦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一棵香樟树下，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视线在人流中梭巡。
两人目光交汇时，江少谦挥了挥手，然后大步朝他走来。
“饿了吧？”江少谦的声音温和如常，“我们去吃火锅，我提前订了位置。”
陆予安点头，心里却盘算着怎样才能离这人更近一些。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几乎全是刚结束高考的学生。服务员领着他们到靠窗的位子，空调冷气吹散了两人身上的暑气。
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模糊了陆予安的脸。他夹起一片肥牛放进锅里，突然道：“江先生，谢谢您这段时间每天都给我送饭。”
江少谦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正忙着往他碗里夹虾滑，闻言笑了笑：“能帮到你，我很高兴。”
陆予安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夹起一块煮熟的肥牛放进他碗里。
“其实……”陆予安搅动碗里的蘸料，“如果不是遇到了您，我可能很难撑到今天。”
江少谦放下筷子，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你本来就很优秀。”上辈子，少年在这样的条件下考上了本地的京大，如果不是遇到他们一家人，他或许能过得很好。
思及此，江少谦心里有些难受，只道：“我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服务员过来加汤，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江少谦平复了心情，问道，“成绩出来前，想做什么？”
柠檬茶已经见底，陆予安松开吸管，道：“睡觉和工作，我还得挣学费和生活费。”他看向江少谦，“江先生，您忘了吗？我可是您的员工。”
江少谦：“我给你放假。”
陆予安对上江少谦温和的目光，沉吟片刻，有些为难：“其实，我想把家里简单修整一下，租出去。我家离学校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应该还是有家长愿意租来陪读的。”
江少谦点头：“可以，需要帮忙吗？”
“不用，只是简单收拾一下妈妈的房间和厨房。”陆予安顿了顿，“我爸的房间，我想保持原样。”
“嗯，你决定就好。”江少谦建议，“先休息几天吧，玩几天再收拾也来得及。”
少年没有回应，他低头沉默几秒，确认道：“妈妈是六月十二号举办婚礼吗？”
江少谦一愣，主动对他说：“对，到时我带你去。”他现在基本确定，少年大概率就是想去给林曼添堵的。
闻言，陆予安微微一笑：“江先生，您真好。”
走出火锅店时，夜幕已然降临。夏夜的风裹挟着白日的余温，轻柔地拂过脸庞。江少谦坚持要送陆予安回家，陆予安并没有拒绝。
车停在了巷子口。
“江先生，要去我家坐会儿吗？”陆予安第二次发出邀请。
过了几秒，江少谦下了车。两人一起往巷子尽头的那间小院走去。
江少谦用余光打量着身旁的少年，与记忆中苍白冰凉的躯体不同，他是如此的真实与鲜活。
“一个人在家习惯吗？”江少谦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习惯了。”陆予安踢开了一颗小石子。
推开院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陆予安打开了院里的灯，空荡荡的小院里有口封了盖的水井，靠近院墙的地方拉着一根长长的晾衣绳。
江少谦的视线却不受控制的飘向左前方那间小平房。
“那是我的卧室。”陆予安的声音打断了他飘远的思绪。
这里真冷清啊。
前世，少年就是在这里日复一日地熬过了精疲力竭地青葱岁月，怀揣着他无法消磨的恨意，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力所能及的坦途上，却死在了前程万里的年岁，终究没能如愿以偿。
见江少谦在院子里干站着，陆予安搬来了两张椅子。
“坐。”他又去倒来一杯水，“江先生，这是我的水杯，我洗过了。”
江少谦脑海里再次浮现少年那张冰冷的、毫无血色的脸。他突然伸手抓住陆予安的手腕：“予安。”他叫他的名字，声音沙哑。
陆予安愣了一下，水杯里的水也撒出来一些。
“江先生？”陆予安疑惑地看向他，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江少谦的目光落到少年脸上，深邃的眼里满是哀伤、痛惜……以及陆予安未能读懂的复杂情绪。
“您要喝水吗？”少年再次询问。
“嗯。”江少谦克制地收回手，接过少年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水滑过喉咙的刹那，唇边传来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陆予安的水杯！
江少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的嘴唇贴过少年的水杯，间接地，他们接吻了！
这个念头让他耳根发烫。
少年点燃了驱蚊香，拿来一把大蒲扇在江少谦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凉风拂面，吹散了江少谦脸上的热意。驱蚊香的青烟在夜色中袅袅升起，混合着艾草与薄荷的气息。
江少谦怎么有些怪怪的？陆予安心里有些纳闷。
“江先生？”他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你这里很安静，……挺好的。”江少谦看了少年一眼，“要不，你上我那儿住吧？省得来回跑，最近太热了。”再次踏进这间小院，他已经舍不得再让陆予安一个人住在这里。
冷清如昔，恍若当时。
没想到江少谦会主动提出来，陆予安摇着蒲扇掀起一阵清凉的风：“我这两天把家里先收拾一遍，然后再过去你那儿。”
江少谦眸光微动，他答应了！
“好。”这个字从喉间滚落时，江少谦满心雀跃，恰如他此刻再难收敛的心绪。
今晚的星星格外明亮。
“能看到北斗七星。”陆予安突然说，蒲扇指向天空。他的手臂在江少谦眼前划过，带起一阵带着少年体温的微风。
江少谦的视线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果然找到了那七颗明亮的星辰。
“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看星星。”陆予安的扇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摇动。
渐渐地，少年蒲扇摇动的节奏放慢了，陆予安似乎有些累了。他的手臂不经意碰到江少谦的，那一小块相触的肌肤像被火苗舔舐般灼热。
江少谦半边身体僵住，不敢移动分毫，生怕这偶然的接触会因他的动作而中断。
“江先生，您知道吗？”陆予安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梦呓，“北斗七星的勺柄方向会随着季节变化，春天朝上，夏天横着，秋天朝下，冬天……”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冬天又横过来……”
江少谦转头看他，发现少年的眼皮已经开始打架，长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他看起来那么年轻，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困了？”江少谦柔声问，“要不要回屋睡？”
少年却摇了摇头，不多时，他的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最终不受控制地歪向一侧，靠在了江少谦的肩膀上。
江少谦左肩微倾，仿佛载重千斤。少年的脑袋忽然动了动，柔软的发丝蹭到了他的脖颈，又让他整个人轻飘飘的。
他将水杯轻轻地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蒲扇突然从少年手中滑落，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少年迷迷糊糊地咕哝着，他只听清了两个字——“爸爸”。
江少谦忍不住伸手，极轻地拂开少年额前的碎发。他的指尖微微发抖，既因为触碰的亲密，也因为内心翻涌的情感。
前世的冰冷记忆与眼前的温暖现实交织在一起，他低头看着此刻靠在自己肩上，呼吸平稳的少年，眼眶突然发热。
十一点过的时候，江少谦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轻轻地将少年打横抱起。
少年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重量。
陆予安在江少谦将他抱起的那一刻就已经醒了，但他并未睁眼，呼吸依旧平稳。
江少谦的心跳如雷，生怕会惊醒怀中人。他借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少年的卧室。
房间里散发着淡淡地檀香味。陆予安接触到床垫时，习惯性地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昏暗的光线下，江少谦凝视着少年的睡颜，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北斗七星悄悄移动了位置，而江少谦的心，早已找到了它的归处。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江少谦收拾好小院里的东西，熄了灯，走出去时轻轻带上了院门。
一室昏暗中，少年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而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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