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安脸皮发烫,手指紧紧攥着江少谦的衣摆。炙热的呼吸吹了过来,他的心跳乱了。
半晌,江少谦才不舍地从那柔软的唇瓣上移开,视线落在少年红扑扑的脸颊上,扫过他轻颤的睫毛、汗湿的鼻尖以及……淡色的嘴唇。
“困了吗?”
沙哑的嗓音从头顶沉了下来,陆予安眨了眨眼,轻声应道:“嗯。”
江少谦见他如此乖巧,心中悸动,克制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将尚且温热的牛奶递给他:“喝了再睡。”
……
清晨六点,江家众人还未从婚宴喜乐的余韵中清醒,江幼平就已经拎着包下了楼,转身走进了厨房。
“大小姐,这么早?”张阿姨惊讶地看着她,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作为在江家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保姆,她是唯一会在这个时间点活动的人。
“去看店面。”江幼平俯身从餐桌上顺走一个牛角包,“我爸和……那谁还没睡醒吧?”
张阿姨了然地眨眨眼:“楼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擦了擦手,从烤箱里取出一个纸袋,“拿着,刚烤的肉桂卷,你从小就爱吃这个。”
江幼平将温热的纸袋塞进包里,心头涌起一阵暖意。在这个被新婚气氛笼罩的家里,只有张阿姨还记得她从小到大的习惯。
江幼平踩着细高跟鞋走进金融区边缘的“老街”。她在一棵古榕树下站定,摘下墨镜擦了擦鬓角的汗。
早上八点,游客还不算多,热气已渐渐从脚下的青砖里升起。
转过前堂巷,一栋三间两廊的镬耳屋闯入视线。
不同于其他被改成手信店的铺面,这栋老宅门楣上还挂着一块题词“莲茶香楼”的匾额,趟栊门半开着,隐约可见天井里开得正盛的紫薇花。
江幼平走到门边,轻轻一推,半开的门往里一转,敞开了。
她探进半个身子,细细打量——
天井里的紫薇花树投下斑驳光影,青砖地面透着凉意,老木梁上还留着挂灯笼的铜钩。这种兼具历史底蕴和空间美感的建筑,正是她想要的。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五分钟,可那位自称“老陈”的房东却迟迟未到。她掏出手机,正准备拨电话,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哎呀,江小姐是吧?对不住对不住,有点事耽搁了!”一位约莫六十岁的精瘦男人小跑过来,手里还捏着半截油条。
他看了眼敞开的门:“哎,一早我就过来了,又被人给叫走了,您请进。”
“这栋楼啊,以前是卖茶的,生意很不错的!那租客在别处买了栋楼,上个月就搬走了。”老陈絮絮叨叨地领着她往里走,“您看这天井,通风透气,夏天都不用开空调!”
江幼平跟着他穿过前厅,手指抚过墙上斑驳的砖缝,心里盘算着吧台的位置、客座的摆放……
“听说江小姐想做咖啡?”老陈突然回头问。
“嗯。”
“哎呀,好啊!”老陈笑眯眯的,“这地方人流大,附近又是金融区,做饮食一定挣钱的!”
江幼平笑了笑,没接话。她还得考虑这里的水电布局和消防审批。
等终于看完所有角落,两人回到天井里谈租金。
“月租两万八,押二付一。”老陈搓了搓手,“这个价格很公道啦,隔壁那间铺面要三万五呢!”
江幼平心里快速计算着预算,表面却不动声色:“陈先生,这房子虽好,但毕竟是老建筑,改造的费用不低,而且消防审批也要额外花钱。”
“哎呀,这个嘛……”老陈挠头,“那……两万六?”
“两万二,我负责所有装修和审批,您只需要签字。”
老陈瞪圆了眼:“江小姐,您这砍价也太狠了吧!”
“拖一天就少挣一天,”江幼平微微一笑,“再拖下去,说不定就没这个价了。”
陈伯语塞,这附近人流量虽大,但出得起价钱的,也没几个会盯着这出钱又出力的小买卖,真想做的,给钱又都不痛快。他最终叹了口气,“两万四,不能再低了!”
江幼平伸出手:“成交。”
签完意向书出来,已是午后。江幼平心情不错,索性沿着巷子慢慢逛,顺便考察周边客流。
这是繁华都市里慵懒又宁静的特殊区域,游客三三两两,街边阴凉处的小贩打着哈欠,偶尔吆喝两声。
转过一个拐角,她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周絮站在一家凉茶铺前,手里端着碗黑褐色的凉茶,正与那老板谈笑,看着与昨日倒是很不一样。
江幼平本想装作没看见,可偏偏这时,周絮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周先生,好巧,你也爱喝这茶?”
“清热解毒,养生必备。”周絮晃了晃碗里浓稠的液体,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见江幼平盯着自己看,他挑了挑眉,笑道,“江小姐要试试吗?”
江幼平后退半步,皱了皱眉:“免了。”
周絮低笑,仰头把剩下的凉茶一饮而尽,随手把碗还给凉茶铺老板。
“下次见,江老板。”周絮转身离开时,背影在青石巷里拉出修长的影子。
他怎么知道的?江幼平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渐远的身影,眯了眯眼。
这男人,果然很讨厌。
一周后,陆予安再次踏进小院。下午的阳光已经变得温柔,暑气略有消退,空气中浮动着几缕淡淡的漆胶味。
他走到不同位置,找好角度拍了几张照片,把该展示给租客的东西都拍进去了,而江少谦就在院里静静站着看他。
陆予安刚放下手机,它就震动了起来。
“在家。”他接听后边回复,边转头去看江少谦,“我今天休息……嗯,可以……好的。”
“怎么了?”见少年犹犹豫豫,江少谦主动问道,“谁的电话?”
“班主任。”陆予安道,“我晚上要和老师一起吃饭。”
“去哪儿吃?”
“一味居。”
江少谦看了眼腕表:“这么早就过去吗?有没有别的同学?” 他看了眼院门口,“我送你过去吧,走路太热了。”
“约的五点,没有别的同学。老师说来接我,可能想和我聊聊志愿填报的事儿。”
现在才四点半。
江少谦道:“你可以先发布房源,吃完了再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
“那太麻烦了。” 陆予安不想他来回折腾。
“没事,我一会儿去趟公司,等你那边结束,我们再一起回家。”
见他如此坚持,陆予安只得答应,这样也能避免老师发现他住在别人家里。
二十分钟后,张辰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我现在过来。”陆予安结束通话,“走吧,老师来了。”
两人一起走过长长的巷子,未及巷口,江少谦就看见了站在车边的男人。那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人,带着几分书卷气,气质清冷,和江少谦印象中的疲劳教书匠差别很大。
陆予安见到张辰,脚步加快了些。
“老师。”陆予安刚和张辰打完招呼,就转头去看江少谦,“这是我老板,江先生。”
“您好。”张辰伸手,“我是陆予安的班主任,张辰。”
“张老师,您好。”江少谦回握。
这是张辰第一次见到江少谦,这位雇佣陆予安的大老板看着很年轻。他不动声色地将江少谦扫了一遍,心里冒出四个字“富家子弟”。
“你们的事情处理完了吗?”张辰看向陆予安。小家伙气色不错,看来那“富家子”确实如他所说,人还不错。
“嗯。”陆予安点头。
张辰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那我们现在过去吧。”他转而看向江少谦,“江先生要一起吗?”
江少谦看着他将手从少年脑袋上移开,淡声道:“不了,我还有事。”
“再见。”这对师生默契地出声,目送江少谦上了一辆黑色奔驰,然后才一起驱车离开。
“最近有什么安排?”张辰把着方向盘,白皙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手腕上没有任何饰品。
“打工。”少年言简意赅。
“你和你妈妈最近怎么样?”张辰只道陆予安母子关系不好,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过去不管他怎么问,陆予安都不松口。
“她结婚了。”陆予安笑了笑,“老师,我现在能养活自己,……比之前好。”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俩之间不必多言。
陆予安自认为活着就是灵魂囚禁在身体里受刑,呼吸停止的时候,刑满释放。再美好的童年也不足以支撑起他痛苦且无望的人生,留给他的只有分秒必践的折磨。
“没有谁的人生是一直快乐的。”张辰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少年从阴影里走出来,如果拥有得够多,是不是在意的东西就会少些?
“想去哪里上大学?”他换了个话题。
陆予安:“本地。”
“那就念京大。”张辰丝毫不怀疑少年的能力,如果陆予安能主动放下过往,不靠谁拽着,他单凭自己也能活得很好。人只有自己愿意好,才能真正好起来。
耳边忽然传来少年爽朗的笑声,张辰诧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
“老师,您对我真有信心。”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陆予安的笑就淡了下去,“谢谢您。”他声音很低,细听有些沙哑。
张辰没再看他,只是继续开车。
“不用谢我,哪天你能为了你自己好好活着,我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这话像一柄重锤,敲进了陆予安心里。
两人都没再说话。
十五分钟后,他们坐在了一家装修雅致的餐厅里。
屏风隔出的空间中,檀香与茶香幽幽浮动。
张辰正低头看菜单,陆予安静静地追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而后主动烫洗了两人的碗碟。
夕阳透过纱帘,在桌布的暗纹上留下一道朦胧的光晕。
“尝尝这个?”张辰忽然抬头,指尖在菜单某处轻点。他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容,与课堂上截然相反。
“好。”陆予安凑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只有在张辰面前,他才可以短暂做个孩子。
服务员先端上来的是龙井虾仁。张辰自然地夹起一颗,手腕一转,放进了陆予安碗里。
“谢谢老师。”陆予安将虾仁放进嘴里,好奇道,“您当年是怎么选的专业?”
张辰正在盛鱼羹,闻言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我啊,一直都对汉语言文学比较感兴趣,当老师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陆予安有些意外:“您原来是想做什么呢?”
“我父亲是报社的记者,曾经,我以为自己也会成为一名记者。”他将盛好的鱼羹放到陆予安面前,“后来,我发现日夜颠倒的生活太痛苦了,就果断当了老师。”
“所以…”张辰看着他,语气温和,“如果毕业后想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最好先了解一下相关工作的日常,看自己能否接受。”
“嗯。”陆予安点点头,“我想考京大的法医学。”
“为死者言,为生者权。”张辰赞同道,“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学习时间会比普通专业久,而且工作强度也不低,需要24小时待命,甚至接触一些……现场。”
“我不怕的。”陆予安双眸清亮,“老师,我想选这个。”
“你的分数够了。”其实,现在离志愿填报和出分还早,张辰也只不是找个借口来看看他。
高考结束这段时间是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该畅快淋漓地享受,而陆予安的身后却空无一人。
少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青瓷茶壶:“老师,您喝茶。”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响,张辰却闻到了少年衣服上淡淡的柠檬清香。
“我去趟洗手间。”陆予安放下茶壶,椅腿在地面擦出轻微的声响。
张辰颔首,目光却追随着那道清瘦的背影。他看见少年在转角处突然加快脚步,却不是往洗手间方向,而是径直走向收银台。
这孩子居然想偷偷结账?
收银台前,陆予安掏出手机正要扫码,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从他身后抽走了账单。
“老师说过要请客的。”张辰清冷的声音响起,高出陆予安半个头的身影几乎将他整个笼罩。
“等你拿到实习的第一份工资,再回来请我也不迟。”这话虽带着几分玩笑以为,却透着几分坚持。趁着少年发愣的间隙,张辰已经利落地付了款。
“走吧。”他转身时,顺手揉了揉陆予安的发顶。
回座位的路上,陆予安始终落后半步。落座后,陆予安道:“下次,等录取通知书到了,我请您。”
见他眼含期待,张辰笑着应道:“好。”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张辰嘱咐他:“要加强身体锻炼,个别方向的报考可能有体能测试。我看你气色好了不少,要继续保持。”
“嗯,我会的。”
张辰本想问问江少谦的事,他不明白,那样一个富家子怎么会找一个十几岁的学生干活?但想起陆予安的个性,估计问了也不会说,就作罢了。
餐厅门口的风铃被晚风吹响,已经七点了。
两人走到餐厅门口,张辰拿着车钥匙:“我送你。”
“不——”话音未落,陆予安就看见江少谦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对方似乎也看见了他,当即迈步朝他俩走来。
江少谦和张辰个子差不多,两人对视一眼,江少谦笑道:“张老师,又见面了。”他看向陆予安,“我来接他回家。”
“你们住在一起?”张辰脱口而出,视线已经钉在少年脸上。
陆予安垂眸:“……嗯。”这个音节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张辰胸口像被细线勒住般发紧。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骤然冷下来的眼神。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张辰向前半步,恰好挡在陆予安与江少谦之间。这个保护性的姿态让少年猛地抬头,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
江少谦挑眉,跟着张辰走到三米外的树荫下。傍晚的风吹落几片叶子,正巧落在张辰肩头。
“江先生,您能拉陆予安一把,我很感激。”张辰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锋利,“他才19岁,请你在日常相处中——注意分寸。”
空气瞬间凝固。
江少谦做了个让张辰意外的动作——
他后退半步,向张辰鞠了一躬。
“谢谢您照顾他。”他声音低沉,“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予安虽然听不清两人的对话,但瞥见江少谦的动作时,他瞳孔微颤。
张辰凝视眼前人良久,最终语气缓和下来:“他有大好前程,如果你不能一直真心待他,就趁早放手。”
看似无情的人其实最重感情,张辰不希望陆予安没从家庭的阴影里走出来,又被这人的感情困住,陆予安该去体验更宽广的人生。
聊完后,陆予安道:“老师,那您先回去吧。”
“好。”张辰点头,转身走向停车场,背影渐渐融入夜色中。直到汽车尾灯消失在转角,陆予安才长舒一口气。
“他对你很好。”江少谦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陆予安点头:“嗯。”那是唯一无条件帮助过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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