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幼平目不斜视地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客厅里的两人。
江崇海看向她，眉头微皱：“怎么这么晚才……”
江幼平径直穿过客厅，身后传来江崇海不悦的轻哼，接着是林曼轻柔的劝解：“别生气，孩子可能今天心情不好。”
三楼走廊尽头是她母亲生前住的卧室。
江幼平推开门，熟悉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她拉开抽屉，如往常般整理母亲的首饰，下层的几个抽屉早已经空荡荡的了。
人没了，似乎做什么都是徒劳。
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开来，江幼平坐在床边，看着空气出神。忽然，她眼角余光瞥见柜子一角漏出一张折叠的纸。
以前没见过。
她蹲下身轻轻扯了扯，纹丝不动，最后试着挪了挪柜子，在出汗前，将它完好无损地拿了出来。
江幼平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泛黄的折纸展开，纸张有明显被撕的痕迹，只剩半张，字迹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他今天又去见她了。医生说我时日无多，孩子还小，我该怎么办？】
信纸上有明显水渍晕染的痕迹，最后几个字力透纸背。
江幼平盯着这行字，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她”是谁？
半晌，江幼平费劲挪开了那个半人高的柜子，下面还真有东西——
一张旧照片。
她捡起一看，还是熟悉的面孔，画面中两人搂腰搭肩，正是林曼和江崇海。照片上的林曼年轻的刺眼，穿着素白连衣裙，站在江崇海身边笑靥如花。
原来所谓的“加班”“应酬”都是去陪林曼了，母亲疼得整夜睡不着的时候，他是不是正搂着林曼温言软语？
她的视线落到纸上的最后那行字上，产生了与母亲当年一样的困惑：“我该怎么办？”
次日晨光初绽，她就拎包出了门，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店里监工，而是去找人调查林曼的过往。
此时，距离高考分数公布只剩一周。
自那日江少谦正式表白后，陆予安就把他当成了男朋友。
这天，刚吃完早餐，陆予安就捧着手机懒洋洋地蜷在沙发上，领口歪斜地露出半截锁骨。
江少谦刚收拾完餐具，转身就见他像只餍足的猫似的陷在靠垫堆里。
“你这样不健康。”他走到沙发前，见对方没反应，干脆抽走手机，“乖，起来走走。”
突然失去手机，陆予安也不恼。他就着仰躺的姿势摊开手脚躺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然后带着暖烘烘的体温扑进江少谦怀里。
“吃饱就躺还挺舒服的……”少年瓮声瓮气，毛茸茸的脑袋在江少谦颈窝处乱蹭，“我最近太懒了，感觉做什么都没力气。”
江少谦被蹭得后退半步，手掌下意识地拖住他的后腰，哄道：“下午带你出去玩儿。”
“嗯。”陆予安应了一声。
他最近确实感觉乏力，头脑昏沉，除了做饭，日常只学习一个小时，别的什么都没干。虽是从所未有的轻松，但整个人却没什么精神。
午睡过后，陆予安睡眼惺忪地站在玄关，江少谦背着一个不大的登山包，站在他身侧。
“还困？”江少谦把一顶米白色的棒球帽扣在他头上，收手时摸了摸他的脸。
“还好。”陆予安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迈步朝电梯口走去。
十分钟后，江少谦伸手调整空调风口，副驾驶上的少年已经系好安全带。
车稳稳开出车库，驶入了午后三点的阳光里。
盛夏的街道两旁，树叶在热浪中微微卷曲，陆予安按下车窗，温热的风立刻灌满车厢，吹乱了他乌黑的额发。
“困的话再睡会儿，到了叫你。”江少谦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余光扫了眼身边的少年。
陆予安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气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冲刷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少年人该有的朝气也像被抽走了似的。
江少谦心中焦灼，又想着他近日惫懒的状态，道：“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好吗？”
陆予安原本靠着车窗假寐，闻言睁开眼：“检查什么？”他的身体大概率有不少小毛病，但从何查起呢？
“我问问。”见对方不排斥，江少谦安心不少。陆予安愿意和他待在一起，哪怕是假的，也没有关系，他只希望在开学前，陆予安的身体能好起来。
“风里有槐花的味道。”陆予安降下窗户，仰起脸，让风吹过脖颈。
江少谦在红灯前停下，忍不住转头看他。
少年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的时候露出了右侧的一颗小虎牙。
四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斑驳的树影下。
小卖部的冰柜嗡嗡作响，陆予安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水，老板娘正给前面买冰淇淋的小孩找零，他回头看了眼正站在三米开外等他的男人——
阳光从香樟叶的缝隙漏下来，江少谦背着包，满心满眼都是小卖部里回头望的少年。
“给。”陆予安把冰镇矿泉水贴在他的脸颊上，江少谦被冰得皱眉，却还是接过水瓶拧开才递回去。
陆予安一怔，江少谦的体贴像片羽毛，在他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
林荫道像条绿色的隧道，越往里走，暑气就越淡。
几个戴遮阳帽的阿姨举着自拍杆从他们身边经过，陆予安发现这条看似普通的步行道别有洞天——
道路两旁偶尔能看见一些占地面积不大的小楼，造型风格迥异，有数十级台阶通达的书吧，也有二层古风茶楼……
“你进去过吗？”陆予安踩过地上斑驳的光斑，指着那要爬数十级台阶才能抵达的书吧。
台阶入口处右侧有一堵玫瑰墙，花朵鲜艳，不知真假；墙下还竖着一块提示板，上面写着各类饮品的价格。
“没有，应该是几个月前才改建的。”江少谦自然地伸手拂去少年肩头的落叶。
两人又东瞧西看地走了十几分钟，终是到了入口处。陆予安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不收费！
通往山里的路很宽敞，但江少谦却领着他走向了一旁的人工小道。
这里树木高耸，遮天蔽日，刚走过半米宽的石拱桥，视野就豁然开朗。
左边是继续往里蜿蜒的小道，林木参天；右侧是一片大草坪，周围树木相对稀少。
陆予安看见那些和父母一起扎营的小孩就有些走不动道，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追着泡泡跑，她父亲坐在折叠椅上，手里举着泡泡枪。
阳光穿过飞舞的肥皂泡，折射出细碎的彩虹，他脚步不自觉地放慢，目光追着那孩子转了个圈。
她可真幸福。
江少谦站在旁边等他，待少年看够了，两人就继续往前走。
“下周带帐篷来？”江少谦温声询问。
陆予安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灌木丛后有个“7”字形的亭子，**个五六岁的孩子正簇拥着笑嘻嘻地蹲下来，三个领队老师正在给他们拍照，老师的背包里还插着小红旗。
江少谦将背包放在亭子里的长石凳上，从包里掏出一个折叠的渔网以及一个塑料方缸。他重新背上包，一手拿工具，一手牵着陆予安的手往外走。
小道后有一条从山脚下蜿蜒而下的小溪，低洼处，几个孩子正在浅水处赤脚捞鱼。
陆予安愣了愣，欣喜道：“我们也去吗？”
江少谦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下开了口：“可以玩一会儿，然后再去半山腰的观景台看日落。”
“好。”陆予安很心动。
两人踩着水面大块凸起的石头，走到了溪流对面。陆予安刚想脱鞋，就被江少谦制止了。
“溪水很凉。”江少谦把网兜撑开，“你可以踩在石头上，在溪边捞也行，那些短胳膊短腿的小孩才需要下水呢。”
有道理。
陆予安被他说动了，接过他手里的网，踩着石头，小心翼翼地盯着水底。这水里没有虾，但真有小鱼，不过很难捞，陆予安试了几次都被它跑了。
下游的小女孩晃晃悠悠地趟着水走了过来：“哥哥，你在捞鱼吗？”
“嗯。”陆予安忽然回头冲江少谦笑道：“江先生，我捞到了！”
“哇！哥哥好厉害！”小女孩凑过来看，眼神亮晶晶的。
陆予安将渔网往她面前移了过去：“只有一条哦。”
江少谦往小水缸里装了些水，陆予安将那条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鱼放了进去。
陆予安对那小女孩道：“哥哥给你也捞一条吧，如果我还能捞到的话。”
“好哦。”小女孩站在水里，溪水漫过她肉乎乎的腿弯，她的父母站在溪边笑着朝江少谦打了个招呼。
陆予安一通忙活，过了半小时，才再次捞到了第二条鱼。
小女孩笑嘻嘻地趟着水走到了她爸爸那儿，拿来一只水瓶，装了小半瓶溪水：“哥哥，放这里。”
“嗯。”陆予安接过瓶子，小心翼翼地把小鱼给她装了进去。
“谢谢哥哥！”小女孩一脸兴奋，回去时还不忘向陆予安道谢。
江少谦等少年喝完水，两人一起继续沿着人工石阶往上走。
这是上山的捷径，直达半山腰。
走了十几分钟，江少谦拿出毛巾给少年擦汗：“休息一分钟，再走五分钟就到了。”
陆予安摇了摇头：“不用。”
江少谦见他坚持，把毛巾叠成方块塞回背包侧袋，但脚步明显放缓了不少。
石阶不陡，只是弯曲，尽头处直抵上山的大道。山风掠过，陆予安长舒一口气。
前面两百米处就是半山腰的观景台，山上这会儿正是凉爽的时候。陆予安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片被晚霞染红的天空。
这个位置的游客不多，多数人都选择上山顶看日落，那里能纵览整座城市。
江少谦放下东西，拿出手机，对准了前面的背影——
少年清瘦颀长，落日橘黄。
他快速拍了几张照片。
“嗯？偷拍我？”
陆予安突然转过身来，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他走到江少谦身边，拿过手机，凑近江少谦，背对着日落，拍下了两人的第一张合照。
夕阳悬在山脊，云霞变成了絮状，边缘是从橙红色到绛紫色的渐变。
照片上的少年眉目清隽，神色疏淡，唇角带笑；而另一位则温和包容，看起来很幸福。
两人站在观景台边缘静静地看着夕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最后被山谷吞咽。
山风徐徐，撩动了树梢的叶片，光线变得浓稠而慵懒。跑步的人背着小音箱，豪迈的音乐飘近又随之渐行渐远。
“该回了，一会儿天黑了。”江少谦温声问他，“冷吗？”
“不冷，山风吹起来真舒服。”山的轮廓在灰蓝色的天边若隐若现，这种介于明暗之间的视角让人感到放松。陆予安主动牵起江少谦的手，“走吧，下山。”
下山确实比上山容易，半小时后，两人就到了山脚。
山脚有家餐厅，占地面积非常大，建筑很小资，外围半米高的铁栅栏小道上摆放着各种小咖啡桌，门口还摆着数张海报，主要是餐厅特色茶点介绍。
两人走了进去。
身高腿长的服务员立即迎了上来：“两位这边请。”待两人落在后，他递上菜单，“这是我们的菜单。”
“一份石橄榄土鸡汤、姜醋猪脚蛋、蒜蓉炒菜心、西湖牛肉羹、蓝莓山药泥、两份米饭。”江少谦看着菜单，很快就点好了菜，“要喝饮料吗？”他看向陆予安。
陆予安看了眼价目表上几十块钱一杯的特饮，摇了摇头，“这些就够了。”
江少谦也乐意他多吃些正餐，于是对服务员道：“就这些，谢谢。”
“好的，请稍等。”
陆予安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点，瞬时双眸一亮：“江先生，有人想看房！”
“那你可以和他约时间。”江少谦道，“明天上午的时间空出来，我带你去医院。”
两人吃完饭，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
江少谦替少年预约了明天上午八点半的血液内科检查：“做个血常规，看看贫血症状以及其他维生素缺乏情况。”
“嗯。”陆予安不懂，见他这么上心，乖巧地点点头。
“去洗漱吧，早点睡。”
“好的。”陆予安走过去亲了他一口，转身悠闲地朝卧室走去。
江少谦看着少年走进卧室，然后才去书房处理今天的工作。
二十分钟后，陆予安洗漱完躺在床上，屏幕的蓝光映照着他清冷的脸，他点开了市公共资源交易中心的网站。
“丰江海运集团新码头建设工程招标公告”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陆予安的手指在屏幕上微微一顿，随即迅速下滑浏览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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